相公有隐疾（重生）

　　沈慕白摇摇头，没有回答，径自坐到轿中。沈秋见他不愿多说，也便与刘氏坐到轿中去了。

　　刘氏瞥了一眼沈秋，抿了抿绛红的口脂，嗔怨道：“那老三何曾拿你当过大哥，你如此下作倒也是可怜。”

　　沈秋叹了口气道：“夫人有所不知，三弟虽性子古怪，但我自小看他长大，他也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只不过是不喜言谈罢了。”

　　刘氏啧了一声，抬起涂了丹寇的红指甲轻轻戳了戳沈秋胳膊，“夫君莫要说了，听得我心烦意乱。想当初只因你穿了他袍子一回，他便把袍子丢了，有这等古道热肠？”

　　沈秋一惯依着刘氏，可他就是听不得她怪自家兄弟。他微微不悦：“夫人此言差矣，三弟有洁癖，如此这般也算不得不讲情分。年幼时.....”

　　“罢了罢了，让我盹会儿。”刘氏打断他，斜倚在轿窗边打起了盹儿。沈秋长叹一声，只好作罢。

　　这边，沈凌云一时兴起，搂着那云儿上了轿，竟在轿中毛手毛脚起来。

　　云儿娇嗔道：“二公子，王府都要到了呢，一会儿云儿还要献舞。若是给世子看着云儿颈上的红印子，还得笑死云儿。”

　　沈凌云啧了一声：“世子又如何？谁能坏本公子兴致？”不过，话虽这么说，他也只是过过嘴瘾。他收了手，朝云儿的小嘴儿上又嘬了几口，这才作罢。

　　另一边，沈慕白上了车，随手拿起怀中的诗册看了起来。读到这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他竟想起昨夜里若枫身上隐隐的女子香来。

　　他蹙起俊眉，挑起帘布向外看去，只见若枫抻着裙摆随轿走着，脚步轻快。她穿了一身水绿色襦裙，束了两个简单的发髻，经风一吹，几缕余发散落下来，随风而动。

　　须臾，轿子微微一颤，路上不平。她脚下一跛，险些跌倒。沈慕白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停轿，唤若枫上来。

　　若枫正是走得累了，刚要道谢，便见沈慕白将诗卷递了过来，冷声道：“这会儿刚好有空当，你也读读诗词。若是二公子献舞，你便献诗。”老实说，他从未想过要给世子献诗，只是自己听从本心叫她上了轿，若是无甚理由，便总觉怪异。

　　轿子不大，晃动间，二人免不了肢体接触，沈慕白刻意避了避。自家生变故便未曾看过书卷的若枫，倒是不注意这些，她道了谢，高高兴兴地接过诗卷读了起来。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这诗写得真妙。活脱脱一位深宫美人。不知如今宫里是否也是美女如云，却又寂寥如许？”若枫恰也看到这首诗，禁不住读了起来。

　　但当她读到“香”字时，沈慕白便恍惚了。她之前身上的百合香，以及昨夜已然卸下香囊后的天然香，都一股脑地与眼前的她重合到一起。一时间，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若枫抬头，见沈慕白正闪着幽深的眸子直直看着自己，愣了愣，“公子，您......怎么了？”

　　沈慕白下意识地朝她近了些，一张俊无死角的脸瞬间放大了一倍。感受到他浓浓的逼迫，她的心砰砰跳个不住。

　　莫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

　　须臾，沈慕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视线，冷声问道：“敢问姑娘上次用的百合香，从何买得？”

　　若枫不敢说是沈夫人给的，而这百合香，在街上又着实是买不到，她只好编了个谎话道：“香囊...是奴婢自己做的。公子喜欢？”

　　沈慕白摇摇头：“是我那位长袖善舞的故人喜欢。”

　　若枫听罢，眸子隐隐一转，艳羡地开口道：“三公子真是痴情人，不知哪家小姐有这等福气，能得三公子垂怜。既是想送佳人，回去奴婢将香囊送你便是。”她想着，若是沈慕白主动和她将香囊要去，沈夫人该怪不得自己了吧。

　　沈慕白沉默片刻道：“那位故人亦有洁癖，不喜别人佩过之物，劳烦姑娘帮她做一个吧。”

　　若枫这可犯了难，她还真不擅女工。见她支吾，沈慕白想到什么，开口道：“做成了，有赏。”若枫想解释，无奈谎也说了，又无从解释出口，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若枫继续垂眸读诗，读到曹植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若枫摇摇头，长叹一声：“难道为国效忠就一定要捐躯吗？”

　　沈慕白转过头，看向这柔若无骨的水绿色女子，惊讶道：“哦？那你以为如何......”

　　若枫家未变故之时，常与父亲谈些家国之事，如今经他一问，便说出自己所想：“奴婢以为，为武者，着实是令人钦佩。可文人也未尝不能报国，苏秦不能武，却也能舌定天下。子美不能武，却也能笔写江山。相较一代名将，我倒更钦佩那些运筹帷幄的文人。”

　　沈慕白眼波微动，当朝尚武，即便是科考，也是武举偏多。少有人能与他有同样的心思。他虽习武也只为防身，但当朝有太多事是他所担忧，他一直想做的，便是谋臣。

　　他微微颔首：“确是如此。”

　　“公子也这么认为？”若枫被他赞许，心中欣喜，抬起杏眼反问他。

　　他点点头，嘴角竟隐隐向上勾起一个弧度。虽然不大，但看得出，他在微笑。他笑起来更好看了，看得若枫有些恍惚。

　　而后，他别过眼去，“不做武将，妻儿便少有担忧。”

　　说到这儿，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失去母亲，他只觉日月无光，一片灰暗。想来若是自己战死沙场，妻儿便也重复自己当年的光景。这是他坚决不武举的原因。

　　若枫看着他俊俏的侧脸，对他口中的“故人”更为羡慕了。

　　到了王府已是正午，世子设宴款待沈家三位公子。恒王府有三位公子。世子姬颐是恒王长子，二十七、八岁，束着玉冠，仪态超尘俊美。二公子姬清，初至弱冠，相貌清秀。小公子姬和，十岁左右，还是个稚嫩的顽童。

　　世子姬颐坐在正首，姬清坐在其左，沈秋、刘氏坐在其右。小公子年幼，被婢女领着坐在下头沈凌云与沈慕白中间。若枫在沈慕白身后侍立，云儿已经换好舞服，在外头候着了。

　　姬清先端起酒杯敬道：“三位公子能来舍下，实属荣幸。姬某先干为敬。”若枫看了看一身淡蓝色袍子的姬清，暗自感叹这位公子着实平易近人。

　　沈家三位公子忙举杯回敬。沈慕白也不言语，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沈秋恭恭敬敬地道着谢，沈凌云则是对王府恭维一番。

　　世子没怎么言语，眉眼间的清冷与沈慕白有几分接近。沈秋先是叫随行下人将自己及两位弟弟的礼物全部端来。姬清连连道谢，姬颐也不说话，只静静饮酒。

　　席中，沈秋知姬颐喜文，便“即兴”赋诗一首，送与王府。这诗说是即兴，实是提前备好的，也是有心。刘氏偷偷观察姬颐，见他微微颔首，赞了句“好诗”，全无什么欣喜之意，不禁为自家夫君鸣不平。

　　沈秋为此诗准备已久，却得世子薄薄一句“好诗”。好人难做，自家夫君是老好人，得不成大富大贵。

　　又饮了几杯酒，沈凌云对上头拱手道：“世子，二位公子，在下带了个舞姬，善跳楚舞，给诸位助助兴。”

　　姬清连连说好，姬颐抬眼看了看，点了点头，算是感兴趣了。

　　沈凌云派人去唤云儿，又叫人拿了箫来。沈凌云擅吹箫，如今他吹箫，云儿跳舞，长长的水袖满庭飘香。

　　姬清看得连连叫好，台下肉嘟嘟的小公子也边嚼着满嘴的果子，边眨巴着眼睛欣赏着。

　　见了沈凌云边吹箫边得意着看云儿的模样，若枫有些恍惚。前世，沈凌云曾叫自己起舞，他来吹箫。无奈她不擅跳舞，在沈凌云的怂恿下稚拙地跳了一段后，便被他嫌弃地将箫往地上一掷，日后还时不时拿此事讥讽她一番。从那儿以后，她便再没跳过舞。

　　光阴一转，前世的经历似在眼前。若枫抿抿下唇，告诉自己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她能逃脱沈凌云，真是幸事。

　　但不经意瞥到沈慕白低垂的眉眼，她心头微微一动——沈慕白似乎亦是倾心于这么一个能歌善舞的女子。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眼神，只见他正侧头看着小公子，露出难得而好看的微笑。原来，他没在看云儿跳舞。但旋即她又心头一转，如今他不看云儿跳舞，想必是因为所爱的女子比云儿跳得更好吧？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恰巧与他相遇。她赶紧别过眼去。见她也看着自己，沈慕白俊眉一皱--自己的视线总是不经意扫过这个丫头，是为何故？他收回目光，定定神，饮下一杯酒。

　　一曲舞罢，沈凌云对世子行了礼，道了声“见笑了”，得意地看了看姬颐，企图得些肯定。不料姬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杯中酒，一副忍耐的模样。沈凌云眉头一皱，心想这世子怎得如此难伺候。

　　沈凌云落了座，姬清连连击掌道：“好曲，好舞！”沈凌云这才面露喜色，连连道着“诸位喜欢就好。”正这时，却见小公子拼命咽下一口牛肉，喝了杯清茶，起身看着已退到门口的云儿道：“大哥二哥，那舞女身上的味道好刺鼻，和儿不喜！”

　　沈凌云脸色一变，又不好发怒，只得赔笑道：“公子莫怪，下次在下换个舞女。”

　　姬清笑着替沈凌云说了几句好话解围，又看了看角落里头一次见的沈慕白，浅笑着问道：“不知诸位公子还带来了什么好诗好舞？”

　　沈慕白连目光都不回一个，只对小公子微微颔首，以示赞许。

　　沈秋见三弟不开窍，想着若枫准是三弟带来表演的丫头，便替他开口道：“三弟口拙，不擅言谈。他也带了奴婢来献技，便是他身后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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