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与她的小狼狗

　　迷迷糊糊间，前尘往事映入脑海。曲清不自有些烦乱，且身旁不断传来孟青言温热的体温，不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红烛昏沉，一夜雨声。曲清思绪难宁，索性不睡，斟酌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从孟青言身边逃离开，一想便是整夜。急促脚步声靠近时，她抬眼往屋外看去，晨光熹微中，纱帘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屋内依旧有几分暗沉。

　　孟青言眉峰一蹙，眼睫微颤，就快要醒来。屋外脚步声仓皇，接着便是敲门声在耳边炸开，“九天君，九天君。”

　　孟青言眼眸蓦地睁开，眸里锋芒乍现，视线落在曲清脸上，过了半响方才散去。刚醒来，声音染着沙哑，他起身，沉声问：“何事？”

　　言罢背对她下床更衣。忽然转过头来，见曲清瞪着眼看他，嘴角翘起，眼中神采灿若星辰，光华流转间摄人心魄，躬身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关切道：“哪里不舒服？你脸色不是很好。”

　　曲清往后躲了躲，将手抬起盖住眸子，不敢再看他，闷声说：“睡不着。”

　　他眼睫一颤，像只振翅而起的翩跹蝴蝶，柔声问：“因为我的缘故吗？”

　　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她急忙回答：“我这幅皮囊太好看了，很激动，我睡不着。”

　　孟青言低沉的笑声传来，接着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他说：“我们慢慢适应。琴找我应是有急事，我得走了。你再睡会。”适应他的接触，还是适应这张陌生的脸？曲清都不想接受。

　　曲清一激灵，想起琢磨了一夜的逃跑计划，瞬时清醒过来。她点头，整个身子缩进被子里，神色感激，娇声细语：“我现在头昏昏沉沉的，你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孟青言沉默了好一会，忽然有些失望地俯下身来，咬住她的嘴唇，闷声说：“好好休息。”

　　他走得很急，并没有逗留多久。

　　这是一副完整健康的身体，没了天绝之脉的束缚，虽是没了修为的沉淀，但脑海里的禁咒也能仍她曲清闹腾，把云梦搅得地覆天翻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年家族倾覆的幕后真凶还逍遥法外，她不能躲在这里无所作为，乖乖地仍孟青言磋磨。

　　孟青言与琴站的地方离门并不远。

　　曲清等着时间差不多了，掀开被子，悄悄起床准备跑路的时候，躲开两人视线所及之处，轻轻推开雕花木窗，半条腿踏在窗沿边上，思索着接下来该寻个地方试试符咒威力。

　　隐约间似乎听到“回溯镜”一类的字眼，她也只略愣了一瞬，便默不作声地收回腿，关上窗，开门迎向两人。

　　“琴啊，早啊。”她打了呵欠，徐徐而行，向两人走去。

　　“早。”琴回眸颔首，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所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有人在搅弄风云？”孟青言有些不耐，开口便打断两人的寒暄。

　　曲清猜想该是又遇到什么问题了，且跟当年的回溯镜有关，便接话道：“怎么了这是？”

　　琴说：“今早我发现，昨夜有人来过我书房。留下了这个东西。”掏了搓成一团的手帕，挑开包裹完好的一角，小声道：“一小块镜子。”

　　“九天君说，这像是当年的回溯镜。不过摔得七零八碎，应该是其中一小块。”

　　曲清的气息立时便有些哽滞，接了帕子，仔细端详片刻，抬头故作茫然：“看起来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破镜子嘛。”

　　琴道：“哎，你......初入凡尘，当然是不知道这面镜子背后的故事了。”便伸手将包裹着镜片的帕子从她手里接过。

　　“我当年听闻，曲......”琴一面说一面偷偷打量曲清的反应：“曲清从王家手里抢夺过回溯镜，还以为这镜子该在她手里才对。现在平白无故的，被人送到我这儿，这人到底什么用意。”

　　呵，回溯镜原本就是她闻家的东西，拿回自家的东西，又怎么称得上是抢夺？曲清心里一阵冷嗤，当年她的确是只身前往王家想要回镜子，不过被人半路截胡，抢到的手的却是一面普通的妆花镜，气得她将那假镜子砸得粉碎，扔进崖底。不过真正的镜子丢了不说，还被天下人追着叫贼。

　　“那肯定就是那个姓曲的找上你了呗，不过，曲清是谁？”曲清眼里聚了流光，睁的大了，看上去就懵懂茫然得厉害。

　　“罪大恶极之人。”孟青言冷声回答。

　　琴侧头，视线落在孟青言脸上，笑了一声，摇头叹息：“世人一叶障目，此人行事嚣张，为人张狂，算起来除了洞山府一事做得过分了，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倒像是个少不知愁、肆意快然的孩子。若是她还在，我倒是想认识一番。嗯，洞山府嘛。”他沉吟片刻，又说：“我也不太喜欢，太过跋扈了。”

　　曲清瞟了一眼，孟青言依旧是之前那般青衫落拓、孑然而立的模样，他藏得那么深，连最不能骗人的眼睛都依然波澜不惊，仿佛“洞山府”三字对于他无关紧要。

　　这个人的眼睛，都能撒谎。有时候猛烈指责对方说谎，其实是因为无比希冀那本是真实。

　　“听你这么说，肯定是个厉害的角儿。”曲清心里得意，也就不着急拆穿孟青言，反而微微垂首，等他开口。

　　“幕后之人，在帮你。”孟青言眉头又拧起来，略顿了顿，垂了眼睑掩盖神色，说道：“无论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这枚碎片的确能助你回溯过去寻到红亭。只是，看到的东西会比较少，得到的线索就比较细碎杂乱。”

　　“我去取样东西过来。”琴似有所悟，郑重作了一揖，便匆匆离开。

　　曲清心中略微有些安稳下来，至少现在有了一些关于回溯镜的蛛丝马迹，有了回溯镜，便能够再现当年闻家倾覆的真相，找到幕后主使。

　　她回答得漫不经心：“那送镜子这人就是好人咯。”

　　一面却又有些不安。当年这贼人不声不响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天换日，夺了回溯镜。今日却又将镜子碎片随意赠送给了琴，这背后到底又在隐藏什么，密谋什么？

　　不过，红尘乱，弃红尘；苍生阻，覆苍生，无论什么，都不能阻碍她的复仇，心无波澜终不惊。想了想，她点了点头，无奈地笑道：“随机应变吧。”

　　孟青言听着她的话，侧身上前，对曲清说：“阿青，你不要去了。”

　　曲清默然不语，孟青言双目雾霭沉沉，便沉了声，“此行恐怕危机重重，你又体质虚弱......”

　　这话说的，仿佛她有多娇弱，一碰就碎似的。恐怕他真正担心的，是“失忆”后的自己不小心碰到回溯镜，看到红尘往事吧。

　　曲清便笑道：“可是，我想待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孟青言便看着她眉目如锦绣，眸子映着极淡的红，对上她的目光，却败下阵来。他不由地想起那年，三月扬州满城馥郁，她站在斜风细雨中，翩跹影惊鸿，而他沾染俗尘、奔波流离一身疲惫。

　　他一晃神，便听她说：“你答应过我，会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的。”

　　他说：“我何曾辜负过你。你要跟着去便去，我自然会护着你。”

　　曲清笑着垂下头。本想再说几句情话附和，然而怎么想心中都只有一片漠然厌恶，连谎言都编不出来。

　　不时琴捧了一只断了的竹笛来，曲清对着他倒是自在不少，笑嘻嘻地说：“看你宝贝的，红亭送你的吧？”

　　琴避而不答，苦笑道：“我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

　　她继而调笑：“琴公子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不教朝阳城万千少女伤透了心？”

　　琴不说话，垂眉看掌间竹笛，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回答：“莫道痴缠，今生生死早已看淡。”

　　曲清连忙说：“昨日之日不可留，你瞧这话本里说的烈女怕人缠嘛。等我们寻到人，要不你再努力努力？”

　　琴略有些惊讶，笑道：“是，想不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道：“若是她在，定然会喜欢你这性子的。”

　　琴对红亭思之如狂的爱慕，昭然若揭。但曲清一直都不清楚，孟青言是不是真的爱她。

　　她一直记得在洞山府的某段时光，他字字珠心的话，和刻意的冷淡。后来，他的每一句情话、每一份关怀，都会让她下意识地猜想：是不是又到了需要她做出牺牲的时刻。

　　可是他表演得无懈可击，让她深信不疑。直到昆阳战役那穿心的一剑，她从黄粱美梦中醒来。

　　所以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孟青言别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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