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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卷:初见
她并未料到,孟青言竟会回来。
他出去喝了些酒,酒气微醺,脚步却还是稳的,掀了帷幔便躺在床上。从后面抱住她,握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顺着,孟青言迷迷糊糊地说:“你说过......会陪我的。”
“但是你没有。”他的手落在她肩膀上,更用力地抓着,“你没有......”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热、暧昧的气息像是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涟漪引起的不是曲清的心旌摇曳,而是惊惧和铺天盖地的惶恐。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孟青言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但应该是怎么样的,她却也说不清楚。
青山本不老,因雪而白首;绿水本无波,因风而吹皱。
那一年,九天还未曾壮大繁华如斯,孟青言也只是洞山府下默默无闻的稚嫩道士。
恰逢冬至,天边扬起了细碎的雪,待到乌云散尽残月中升,曲清吹着小曲儿乘着风,穿着那身肥大黑衣像裹着一层麻袋,她也不在意,大摇大摆地直奔山下的小饭馆。
站在门前,曲清抬头看了眼歪歪斜斜挂着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闻香进”,此时房门紧闭,浮香胧月,人影横窗。
一阵冷风刮来,窜进宽大的衣袍间,曲清颤了颤,还是一把推门走了进去。
店内小二来来往往,桌前稀稀拉拉坐着些人,或衣着寒酸,或彰显华贵。
曲清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片刻稍后,小二笑眯眯地跑来问:“客官点些什么?”
“饺子。”手拢在衣袖下,颠了颠钱袋,嘴上不客气地说:“来十笼。”
小二低头,装作记账的模样,鼓着眼睛悄悄打量她,过了半晌又笑眯眯地说:“十笼饺子,五两。”有钱吗。
“十笼。”当然。
“好嘞”小二咧嘴笑得真诚,曲清不忍直视般撇过头去,手掌托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二前脚刚离开,曲清就又闲不住,她起身推开了窗户,风猛然灌进来,打得木窗踏踏直响。
不顾周围的恶狠狠的眼刀,她勾唇笑了笑,颜如舜华。
“操,看什么看,再看揍得你哭着叫爹妈。”沉浸于曲清容貌的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叫,哭嚎着开始叫娘。
曲清也不看他,依旧气定神闲地迎着冷风胡乱吹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没过多久,小二端来一盘盘晶莹的水饺,香气浮动,勾人得很。
“姑娘,我给你关窗。”
“不了,就这样。”
小二毕恭毕敬地点头,心里却道,妈的智障。
店内行人顾客往来,渐渐熙熙攘攘。
前桌的男子问店小二:“老板今日怎的不在?”
声音清冷,宛如溪涧流水,林中竹铃。
听着语气像是熟客,小二见着来人,愣了愣,压低声音说:“今儿是故人忌日。”
夹饺子的手一顿,滑溜溜的饺子终于摆脱筷子的桎梏,落在地上,惹得一身灰。曲清看了眼地上的饺子,有些可惜,抬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品起饺子来。
“这样啊。”男子点头,对小二说:“那我下次再来寻他。”
男子起身,曲清只能看见他清减的背影,一袭白袍外罩着素锦纱,双袖绣着青色素纹,衣袂翻飞恍若乘风欲归。
曲清瞥一眼他腰间,却没见着那块凤凰玉阙,心下了然。
转身,便是那张为祸天下、搅弄万千女儿心的脸。
金相玉质,倜傥出尘,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唇若朝露华。
或许是月色太撩人,或许是冬风吹皱了绿水,或许是狭路相逢在劫难逃。
乱我心曲,一眼万年,曲清毫不掩饰她的欲望,视线直勾勾地黏糊在男子身上,腿一伸,过道很窄,直接堵住了男子离开的路。
男子眉头成峰,看起来有些不悦,古井无波的眸里映着她绯红的脸,侧头一字一顿地问:“有事?”
都说红颜枯骨,但不得不承认,所有一见钟情都始于那副美好的皮囊。
周围喧闹,人声嘈杂,她却只听见男子清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心口像是被炸开一个破洞,填满了男子身上似有似无的馥郁竹香,她正襟危坐,确有其事地说:“有。”
“小道士可是洞山府的弟子?”
洞山府杨家,世世代代都是顶级的闷骚。门中弟子皆俊秀无度,才华秀拔,曾被评选为云梦万千少女最想嫁入的门派。
白袍青纹,又相貌堂堂,因此素来有“白衣卿臣,公子无双,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美称。
“外门修士而已,算不上洞山府中人。”
“那也会降妖伏魔罢。”
“嗯。”男子狐疑地看她一眼,问:“何事?”
“道长仙人之资岱岳清风身姿挺拔卓尔不凡,一见便法力高强上可通天下可入地......”幼年颠沛流离无枝可依的经历使曲清最是擅长拍人马屁。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就没有她哄不了的,她也自诩是天上地下至尊马屁。
果然,男子被夸得面色涨红,恼怒地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何事?”
“不知仙人大名?”
“孟青言。”
“原来是孟道长,久仰久仰。”察觉到孟青言的目光,曲清笑眯眯地回望过去,“道长可会抓鬼?”
实在不想看到这人嬉皮笑脸每个正经样儿,孟青言扭过头看向窗外,大雪纷纷扬扬,街景静悄悄,天地白茫茫。
“嗯。”浑身都在抗拒跟她说话。
雪落在地上簌簌作响,扬在半空压倒海棠,在风声雪声海棠落败声中,就着身旁女子絮絮叨叨的嚷嚷,“道长,我家附近住了只扰人清净的烦人鬼,整宿吹拉弹唱。”
孟青言眼神睥睨,满脸不信任,不欲与她多做纠缠,抬脚就走。
“道长,你别走啊。”曲清伸手的动作一僵,侧头望了眼被他拽住腰带的男子,他很不耐,近看之下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唇如桃瓣,世上难以寻觅到他这样好看的男子了。
终于明白了父亲说的话,“情之一字,浅尝可以止。”
别人眼里的父亲,无非都是“神闲意定,不拘形迹,信马由缰”或是“万夫难敌,心雄胆大”,可在娘亲面前,他便是一团软绵绵的任人揉搓的泥巴。
现在,翅膀硬了这么多年的曲清,就像一坨发软的泥巴,任由孟青言磋磨,都不会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松手。”孟青言看她的眼神充满恼怒厌恶。
曲清也不生气,只为美人遭到唐突而感到歉意,“我并非有意。”
手指眷恋不已的松开,解释道:“但我所言不假,那邪祟一到晚上就引吭高歌吹拉弹唱,宫商角羽呕哑嘲哳,简直难以入耳。”
“你瞧我,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曲清这一次没有撒谎,曲棹山的确住了只厉鬼,不过却是曲清霸道抢了她的老巢,那女鬼气不过也打不过,只得曲线救国,每夜扯着破喉咙嗷嗷直叫。
唱得曲棹山的众鬼生活质量直线下降,鬼生艰难。
偏偏曲清奈何不了她,那女鬼日日夜夜高歌,仿佛沉浸于自己妙不可言的歌喉之中,近来觉得不够尽兴,竟然开始自学吹拉弹唱。
曲棹山怨声载道,众鬼苦不堪言。
“我真没有骗你,不信你跟着我上山一看便知。”说起曲棹山,曲清眼里有了峰回路转的热望,和一往无前的勇气“我又不会拿你怎样。”
最后,孟青言被她嘟嘟囔囔叨叨念念,一哭二闹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勉强答应她上山治鬼。
他心里想的是,哪有什么会唱歌会弹曲的厉鬼,只有索人性命害人阳寿的邪祟。定是这个小姑娘寻些理由戏弄他。
曲清想的是,她与他,一个是风尘负涂疏狂散漫的沙;一个是涤瑕荡秽九州一色的霜,将来面临的只会是分道扬镳。
然而心怀不轨的人,总会让既定的命运出现偏差。
黑暗在山中肆虐,风雪在空中交缠碰撞。孟青言紧随着曲清在山中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人间烟火,终于按捺不住质疑:“你真住在山上?”
“是啊。”曲清回答。
孟青言自然不怕,两人一路无言,沿着山道一路往深山走去,果然越走进阴气便越浓重。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曲清。
黑暗中的曲清就像一只飘忽快活的山中精怪,肆意安然的在黑暗丛林中穿梭,她面对黑暗与鬼气似乎很放松,就像生来便属于黑暗,在暗色的掩护下她可以肆无忌惮。
在黑暗中,她便没有了畏葸不前的枷锁,可以一往无前。
孟青言停下脚步,右手轻轻落在腰间的佩剑上,隔着乍然而起的浓雾,望着隐于黑暗的曲清,冷然道:“你是谁。”
“我?”曲清回头似笑非笑,“我叫曲清。”
“从小生活在山中。”
“是吗?”
“不是,”曲清恶意地说,“我其实是专食人精气的山鬼。”
“哦。”孟青言不是没有怀疑曲清的身份,只是她身上的确有着活人才有的阳气。
“快到了,你听。”
他神情还有些恍惚,只是漠然地应了一声“哦”,便没了下文。
深山老林,廖无人烟,朦胧月色,雾气弥漫,远方传来丝竹声,和女子嘶哑尖利的歌声,正常人见此场景,早就吓得屁股尿流魂飞魄散。
但孟青言与曲清都不是正常人。
“你就住这样的地方?”
“对啊,这里风景挺好。”阴气重,我很喜欢。
淘尽山中土,屋上无片瓦,叠石作小床,埋树当房梁。
“走吧,我带你下山。”孟青言挡在曲清身前,声音没了以往的冷清漠然,“你不会害怕吗?”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曲清的心因为“你不会害怕吗”,融化成这月色云雾,暗香浮动,懵懂又朦胧。
周围空气潮湿,孟青言身上带着的竹叶淡香,沾染在曲清衣上,弥久不散。“少年意气最爱纵横江湖、轻剑快马。我要是下了山,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无言,却也默认了曲清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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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佛系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