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4月1日，多云。14—25度。
　　天气预报有一半是在胡说八道，不准的太多了。说是多云的天，太阳到了午后还是用力破开了云层，露出了一个微笑的大脸。直播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开始，贺涵是在中午12点就到了唐晶家，和唐妈妈一起吃了午餐，洗完碗，又聊了会儿天，老人家去午睡，这俩就准备出发了。和编导约定的是3点要到台里，这样除去化妆的时间，还能再做一番最后的沟通讨论，应对突发的可能出现的问题。
　　下午2点多的路上，正是太阳最猛、温度最高的时候。25度在4月，都快赶上夏天了。唐晶穿了一袭无领的白色条纹长袖连衣裙，袖口开叉，腰身处有松紧打出半围的荷叶边，右边裙侧也是高开叉的，露出里面衬着的短裙。这套衣服贺涵没有看见过，唐晶穿出来的时候他就一直一直盯着看，惊艳的同时，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味儿。突如其来的，觉得自己缺席了实在太多，而时间，就像他那晚说的，偏偏又是补不回也找不回的。贺涵抓紧了手下的方向盘，今天，希望就是他们又能携手并肩的下一个路口的开始。
　　车才上路，唐晶就接到了苏樱的电话。她是今天一早8点40的航班从吉隆坡飞过来，预计是下午2点15分能到。唐晶说来不及去接她了，给了她地址，让她自己打车过来在家等她的。唐晶这会儿看看时间，以为她落地了，哪知道才一接通，就是苏樱哭唧唧的声音：“唐晶姐，飞机延误了，我看不到你的直播了，我现在还在机场呢。”
　　唐晶满脸讶异，随即哈哈大笑：“还在机场？吉隆坡的机场么？那你真没机会了，等你飞过来，我这儿都结束了。”
　　“我不管我不管，快视频一下，我要看看要上电视的大明星今天长什么样子的？”
　　唐晶开了视频，把手机举远了让她能看个半身，一边说：“看见了吧，什么叫今天长什么样，我又不会变脸，难道每天还不一样了？倒是你，怎么又染了这颜色的头发了。”
　　苏樱在那头不满意地叫：“紫色不好看么，这一定是手机色差的问题。一会儿我蹦跶到你面前给你仔细看看，可诱人了。不过唐晶姐，你今天好漂亮，像仙女一样！加油，你一定会赢的。”
　　“就你嘴甜。可我是去说明我知道的事情经过，不是去打嘴仗的，要争什么输赢！更不是什么大明星。你这是还要晚点多久？”
　　“刚刚广播通知了，马上就能登机了。你快拿手机转一圈，让我看看今天你那儿的天气，等我落地都该晚上了，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我在车上，怎么转啊祖宗？”唐晶拿着手机翻了个面儿，对着车前玻璃的外头被阳光照的反射的前车照了照，再摇到贺涵的角度晃了下，草草了事：“勉强看一眼吧。对了，远洲今天去送你了么？”
　　“他没来，但他说了，他一定会看你的直播的。”苏樱看见开车的贺涵，撇了撇嘴：“你们这是情侣装么？那路远洲怎么办？哎，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们的事儿了，我登机了。晚点的飞机，姐你能来接我了吧。”
　　“知道了，我下了节目就直接去机场接你。”
　　贺涵看看自己今天身上这件深色条纹的夹克，和唐晶身上的浅色条纹连衣裙，要说是情侣款，倒也能算。被苏樱这么一说，他立马觉得这是他和唐晶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心情大好。心情一好，嘴边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情侣装，苏樱好眼光。”
　　唐晶噗嗤一声，伸手过去挠了挠他的耳廓：“这只是巧合。贺先生，你怎么这么幼稚了？”
　　贺涵不接受巧合之说，戴上太阳镜，拉下遮光板，嘴里得意地哼着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唐晶彻底投降无奈了：“贺先生，你几岁了，还小书包。”
　　“你不知道，我们小时候的童谣，这一段被改编进了现在一首当红小鲜肉唱的《重返十七岁》里。我店里的小姑娘有段时间天天在那儿哼，我都听熟了。”
　　“重返十七岁？十七岁…如果能重返那一刻，很多人的命运都会改变的吧。考一个更好的分数，或者换一个志愿尝试一下另一种人生。”唐晶单手撑在车窗上，看着路上开的车，走的人，倒退的风景和到不了的尽头……“这个城市除了过年大家回老家，已经没有空旷的时候了。重新来过也好，换一个城市，认识不同的人……”
　　贺涵听到一半就慌张地抓住她放在膝上的左手，握得紧紧的，不敢放，不肯放。似乎一放手，她就真的能穿越时空的重返过去了。换一个高考志愿，不考到上海，不认识罗子君，不留在上海发展，不进咨询这一行，也就不会认识贺涵……贺涵知道她指的就是这些。如果能那样的话，生活会不会简单点？说不定她早就结婚生子，没有那么多纠葛，不用承受意外中的生死考验，挚友爱人的背叛。那么他自己呢？如果不认识唐晶，十年…十三年…他或许还是在咨询界发展，做到了高级合伙人，或者改做投行，总之，应该不会发生去深圳打渔这样荒唐的事情吧。生活上，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是早就娶妻生子？哪一种都有可能，却又哪一种都让他即使在想象中也开心不起来，总是缺少了些什么，让人无法高兴，毫无雀跃期待。
　　贺涵绷紧着他那张俊脸，四十多岁的男人，功成名就正当时，静如岭上孤松，动如汹涌江水。内敛和张扬切换自如，渊渟岳峙还是灵韵飞扬都在他自己的掌控中。而此时此刻，这个该冷静地散发自身魅力的男人，一股闷气只能朝他自己身上发。
　　唐晶没有抽回手，在车里偶尔牵牵手是他们以前常做的动作。那里面含着鼓励、默许和爱意。唐晶也没有转回头，她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他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迸出。她也不知道如何去破如今他们之间的这块有时融化掉，有时又横亘着的带着棱角的冰。他对她太小心翼翼了，他怕她消失，又不敢用力地拥紧。她愿意靠近，又不想靠得太近。不念过去，说说容易，做起来太难。不畏将来，看看将来很远，实则每一天都是。
　　她也希望，坦荡接受质问，迎接风雨的今天，能延展出他们之间一条新的路。

　　《新闻六十分》是一档有资历有深度的新闻访谈栏目，在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每周日下午五点不是黄金档，但它的收视率依然是同类型节目中的佼佼者。它有固定的收视群，周日的傍晚，一般的家庭会在这周末休息的最后时间，享受一个团聚的温馨的晚餐。这个时间，女主人在厨房忙碌，男人们多半就会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泡上一壶茶，看一些时政性的栏目，《新闻六十分》是很好的选择。它从不做直播，今天，是开播五年来的头一遭。
　　因为这一次的特殊选题，虽然是三周前就确定了这一期采用直播的形式，但迟迟未做宣传。直到两天前，才在本台和网上做了隐喻性的推送。画面全部以黑色的剪影和蓝色的天空叠化出现：机身的零件、家庭、人影、拥抱、等待和飞翔。
　　贺涵和唐晶站在电视台大楼的大堂里，抬头的大屏幕上正巧播着今天下午才开始的最新推送的预告：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节。我们希望500天前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场愚人。新闻六十分，直击那时那刻的当事人。让我们在雷达上看到你。目的地上海，地面气温25度，左航道允许降落，我们在等你回家。
　　这是一波一波递进的推送，节目组怕事先太早预告了会引发网民的猜测、群情激愤，甚而让这期节目流产。所有的制作准备都是悄然进行，在今天才放出最清晰明白的点题预告。在醇厚的极似塔台领航员的男音中，大堂里行色匆匆的人停下了脚步、中央咖啡厅里正在喝咖啡谈项目的工作人员放下了杯子、闸口的安保人员抬起了头，大家静默地看着新闻频道的这一段节目预告。有人眼角渐渐湿润，有人低低垂下了头不敢再看，有人拿出手机点开秒拍对着屏幕，然后传上微博、发送朋友圈。
　　贺涵和唐晶被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接到了化妆室，一路上，贺涵紧紧握着唐晶的手。两人都沉默着，贺涵想起自己在机场苦等消息无果的焦灼；唐晶想到自己在医院醒来，举目无亲的彷徨。
　　编导进来作最后的沟通，提问的大纲之前就发给唐晶确认过。她这刻的第一句话就是：“网路上已经炸开了。台网同步直播，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网民会有许多尖锐甚至难堪的问题是我们都无法预测的。”
　　“我能陪她一起么？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任何尖锐难堪的问题你抛给我来回答。在电视上是由主持人的口问出的问题，你们应该事先会做筛选和引导的吧？我们不是来做枪靶子的。”
　　贺涵问的急且直，编导见唐晶没反对他的提问，便回道：“是。我们会做筛选，但是下了节目以后，你们还是要面对这些问题的，网民不会放过你们。所以最好的应对是，在节目上把姿态放到最低，把能说的都说出来，不要出现任何的犹豫。这是你们要求的直播，没有后期的剪辑能帮到你们。我们佩服唐小姐的勇气，也真心希望您能坚持下去。”
　　“唐晶，让我陪着你！”
　　唐晶看向编导：“可以么？”

　　编导离开化妆间，小助理问她，为什么同意再加一个人？编导说，因为他们看向对方的时候，眼里都是安慰。而他们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是同一个让她震撼动容的词。她希望，这次的节目，除了揭开他们力所能及涉及到的真相，除了引爆收视率，也能让这对将站到风口浪尖上的男女看到他们彼此眼里没有让对方看见的这个词。
　　至死不渝！

　　节目倒计时十分钟。
　　唐晶和贺涵走向直播间。现场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摄像机、灯光到位。字幕提示机链接了网络平台，除了导播会将筛选过的问题发给主持外，唐晶他们是能够第一时间同步看到网友的弹幕和提问的。
　　贺涵牵着唐晶往前走，唐晶看着快于她半个肩位的男人。她想到她站在实习生的行列里，他走到她面前说：是你了。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把独立完成的方案拿到他面前时的忐忑；想到她第一次在客户面前做阐述时的紧张……曾经，每一次的不服输，每一个取得的小小骄傲，都是因为知道你是我的依靠和后盾。
　　他继续往前走，唐晶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停下。贺涵不解，唐晶仰起头凝视着他。他低了头把耳朵凑上去，听见她说：“我想，如果真能重返从前，就返回三年前吧。我不去香港，你在酱子等我。”
　　贺涵激动地眉眼大张，侧过脸，唇擦过她的唇。

　　节目倒计时五分钟。
　　他们坐在了嘉宾位置上，戴上了话筒。
　　在光线灼人的直播间里，在摄像机的红灯闪烁下，贺涵最后凑到唐晶耳边说：“别怕，两个人一起面对。我在，我不再会因为任何压力和势力而后退。余生，我只会为吻你而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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