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怨哉

　　谁知这小狐狸来到这云汐宫后，每日清露为饮，仙果为食，堂堂洛昭明姬亲自用仙草浸过的清泉给它洗澡，身上的伤早已好了七八分，性子也日益娇惯起来，没事儿明里暗里打搅清风、晴雨他们处理云汐宫的内务，一旦被告状，便夹着尾巴，规矩地摊着小爪子，睁着一对水灵灵的狐狸眼，眨巴眨巴地望着洛昭。

　　纵使清风他们再怎么说它的不是，洛昭也不过喝口茶，摆摆手的事儿——“罢了罢了，随它去吧。”

　　过了段日子，这狐狸越发肆无忌惮，从凡间带来了些山野里的习性，在云汐宫的殿后院子里四处乱窜，到处打滚儿，压坏了不少药草，其中还有许多是洛昭从凡间带上天的草种，因为天界灵气过重，这些草种极难存活，脆弱得很。

　　洛昭一向视这些草木如命，这回晴雨再拎着银黑狐来找洛昭时，她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小狐狸的示弱卖乖，而是满眼都是院子里七倒八歪，甚至有些已经枯萎了的心肝宝贝……

　　“把它放下。”洛昭皱起眉头说道。

　　晴雨手一松，那狐狸便跳到了洛昭的裙摆旁，像小猫一样仰起脑袋蹭了蹭洛昭的脚踝。

　　洛昭的火气还未降下来，心里都是堵着的，即使这狐狸再怎么讨喜，她也只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呵护的心血一下被这该死的畜生吸干了五六成……

　　不过这野狐狸毕竟也是一条鲜活生命，虽然近日搅得云汐宫不得安宁，但也讨了自己不少欢心。
　　再放回到凡间是不成了，它已经在天界吸收了不少灵气，如果现在放回凡间，一不小心恐会误入歧途，伤及无辜，到时候头疼的还是洛昭她自己。

　　但如果继续把它留在云汐宫……

　　洛昭看了看自己那些药草，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吐出一个微不可寻的“唉——”，摇摇头，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晴雨和那只犯了错的小狐狸。

　　晴雨看洛昭走远了，蹲下身来，伸出食指戳了戳小狐狸的脑袋，斥责道：“你这回可闯祸了，这满院子的草都是真姬辛苦找来种下的，你倒好，毁了不少！如果真姬不原谅你，你这回就等着被扒了皮做狐裘领子吧！”

　　谁知那狐狸一动不动，原来早已蜷在原地打起了盹儿。

　　“嗯？”晴雨揪着它后颈的毛皮，拎了起来：“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

　　手上的狐狸鼻子喷了喷气，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

　　晴雨感觉自己被这小畜生给无视了，这种感觉比被别人揪着他的狐狸毛骂他更令人不爽。

　　“小狐狸，且不说你不过是只银黑狐，论辈分，我不知长了你多少岁。小辈就要尊敬长辈，你懂不？”晴雨鼓起腮帮子，想了想，这狐狸连人形都还不会化，怎么听得懂他说的人话？

　　“晴雨！”清风的声音从院子的草丛中传来。

　　罢了，晴雨放下狐狸，起身跑去。

　　狐狸睁开眼，看了看晴雨离开的方向，动了动耳朵。

　　【华涟殿】

　　“禀灵君，洛昭明姬要见您。”仙童秋林在案前禀报道。

　　正伏案的白寻灵君手中朱笔一顿，但没有抬头，懒懒问道：“她来做什么？”

　　秋林正要说话，一抹绯色身影却已飘到殿中，折扇遮面：“白寻兄，许久未见，可好？”

　　“自然甚好，不知明姬移步华涟殿，有何指教？”白寻没有起身的意思，头也不抬地问道。

　　“也没有什么指教。只是思念故人了，就来看望看望。”洛昭看着满案的卷宗，眉头微蹙，“你以为……这样就能忘了她吗？”

　　白寻的朱笔停在折子上，一滴赤墨滴在纸上，漾开……

　　“你比我更清楚，她的心——不在你这儿。”洛昭伸出素手，在折子上一抹，那滴红墨便消失了。

　　白寻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即便再过个千儿八百年，你以为，她还能回来吗？”洛昭替他合上折子，继续说道，“即便她回来了，你又以为，她会来找你吗？”

　　白寻握笔的手越来越紧，突然，白袍一挥，手中朱笔扔出，溅了洛昭一身红点。像一朵朵鲜艳的红花。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白寻满眼血丝，指着面前的洛昭吼道，“你别忘了，你靠的什么手段，坐上这个位子！”

　　洛昭没有说话，也不打算说话。

　　“你明明在恨！你恨千离抢走了你心爱的人，你恨重羽当年带走的人不是你！”白寻双手撑着桌案，几乎用尽全力说出这些话。

　　但他突然又瘫坐回椅子上，喃喃道：“你明明应该比我更恨、更痛苦，可你为什么偏偏要装作没事人一样？”

　　洛昭注视了他一会儿。

　　“哼！我靠的什么手段？”洛昭冷笑一声，背过身去，“即使那时向帝座禀报的人不是我，他们——也同样不会如愿！动了凡情的神仙，就要受到惩罚！若不是当初我向帝座求情，他们早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呢？”白寻带着哭腔，“你还是对的喽？”

　　“本君是为了他们好。”洛昭冷冷地说道。

　　“本君，本君，你叫得多顺口啊！像你这样只配在凡间被刀尖戳穿心脏的人，根本不配做仙！”
　　白寻一抚桌面，折子撒了一地。

　　洛昭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做个仙。”

　　说着，走出了华涟殿。

　　白寻怔怔地望着洛昭远去的背影，跌坐在地上，口中呢喃道：“丹玄……”

　　【紫澪宫】

　　“洛昭你瞧，这些牡丹开得多美啊！今年的花开得最旺盛了。”紫澪神帝凑着一束盛开的牡丹花说道。

　　“帝座说笑了，身在天界，早忘了日子怎么算，何来的‘年’？”洛昭抚摸着怀里狐狸的皮毛说道。

　　“也是，天天靠赏花打发时间，着实无趣，何时本座也能像你一样，悠闲自在，向下凡就下凡，那就好了！”紫澪伸出手，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根问道，“这小家伙儿哪儿来的？”

　　洛昭挂着淡淡的笑：“回帝座，是小仙前几日从凡间带回来的。”

　　“哦——有名儿不？”

　　“回帝座，目前还未想好。”

　　紫澪摸了摸下巴，狡黠地一笑：“既然如此，不如本座赐个名儿给它吧！”

　　洛昭一愣，赶忙回道：“如此，小仙不胜荣幸。”

　　“就叫重羽吧。”紫澪看着洛昭说道。

　　洛昭抚摸银狐的手顿了顿，道：“银黑狐不是羽族，恐怕不太符合身份。”

　　“哦——那就叫千狸，狐狸的狸，如何？”紫澪又迅速抛出一个名字。

　　洛昭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缓缓回道：“千狸虽符合银狐身份，但——总归有些随便了。”

　　“放肆！”紫澪神帝不满地斥责道，“你敢说本座随便？”

　　洛昭俯下身子，没有半点恐慌：“小仙不敢。只是今日帝座拿小仙两位故人的名字来讥讽小仙，不觉得有些无牙了吗？”

　　紫澪冷笑道：“故人？本座还以为你早把你的故人忘记了呢！你起来吧！”

　　“是。”

　　“前几日，白寻来本座这儿小坐片刻，谈及你的往事。”紫澪摘下一朵白牡丹，放到鼻下闻了闻，轻描淡写地讲道。

　　“向来是前几日小仙某些言语触怒到白寻灵君，他四处揭小仙的底罢。”洛昭放下银黑狐，抖了抖衣袍说道。

　　紫澪又摘下一朵芍药，自顾自讲道：“本作对当年你的事偶有耳闻，听白寻说，你这明姬的位置，是因为那件事儿坐上去的？”

　　“哪件事儿？”洛昭笑着问。

　　紫澪说：“你知道本座说的是什么。”

　　洛昭轻轻摘下一片牡丹花瓣，藏入袖中，扭头看紫澪，道：“那帝座信了么？凭我那时的资历，就算爬得再高，也做不了明姬吧？”

　　紫澪愣了愣，对上洛昭的目光：“所以呢？”

　　“所以，帝座您——信了吧？”

　　紫澪沉默。

　　“你后悔过吗？”片刻后，紫澪开口。

　　“以前后悔过……”洛昭低下头，看着脚边狐狸朝自己伸爪子。

　　蹲下身抱起银狐后，洛昭重新抬起头，一抹清丽的微笑浮现在脸上。

　　“可是不论后悔与否，此刻站在帝座面前的，还是我——洛昭明姬，不是吗？”

　　紫澪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如果帝座无事，小仙就先告辞了。”不等紫澪发话，洛昭匆匆行了个礼，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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