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颗小心心

　　林若白环视一圈，在许昕身上顿了顿，惹得她心猛跳。
　　她倒是不怕被叫去急诊对付，从医这五年来也早已习惯的了，只是这目光让人实在受不住。
　　他的眼睛生的好看，典型的桃花眼，自带风情，看人的时候即便只是那么轻轻一瞥也能令人心跳加速。

　　林若白只是稍作停留，很快面无表情移开眼，许昕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然后听到他叫了冯曼琪和另外一个男医生过去。

　　许昕倒是没有往深处想，旁边有一道声音自告奋勇道：“学长，让我跟肖大夫吧。”
　　嗓音清亮透澈。转头一看，是马玲玲。

　　马院长为了锻炼和培养宝贝女儿，特地把她安排在林若白手下做主刀特助。像急诊这样情况紧急的手术不仅能学到很多，更是一个表现的机会，马玲玲不肯错过。
　　但每次一有这样的机会，林若白都会把机会让给别人，而不是优先考虑她，这让她心里着急。

　　肖大夫一听马玲玲要跟他的手术，不太乐意，科里大家都门儿清，马玲玲的业务能力不行还不肯用心，全科上下除了林若白谁都不敢带她，就怕万一出点闪失，追究起责任只能自认倒霉，人家毕竟是院长闺女，上头自然不敢动，能动的只有没有背景人脉的下面那批。
　　所以大家都很怕马玲玲染上自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林教授那样有背景有实力。

　　但碍于马院长的关系，拒绝的话不敢明着说出来，肖大夫委婉的表达道：“急诊活多又累，马大夫还是留在科里吧。”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马玲玲也不是傻的。这话听着是出于好心，实在教人不好反驳。
　　马玲玲心里气得跺脚，可面子上却也只能这样，把一口气往肚子里咽回去。

　　林若白看了眼两人，“先去急诊，交班回来再说。”
　　交代完，剩下的人跟着他去会议室交班，许昕落在最后面，跟龙霓一道走着。

　　“奇怪，学姐，林教授怎么不叫你也去急诊？”
　　见许昕没搭腔，龙霓一个人嘀嘀咕咕，为许昕抱不平，“你是吴教授请回来的，在科室也算是前辈了，你的业务能力林教授不应该质疑的啊。”

　　许昕默默想着心事。以她对林若白的了解来看，他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一向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他，就算是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断不可能在工作上为难她的。
　　她一向如此信任他的。

　　所以这一次，“林教授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许昕语气很淡，很从容，似乎压根没有把这当回事，跟马玲玲急得跳脚的样子形成反差强烈的对比，龙霓都有点佩服她的胸襟。

　　见龙霓不说话，许昕生怕她因此误会林若白什么，尤其是那句“在科室也算是前辈了”，虽然龙霓不明说，但也能听出言下之意，有一种林若白打压她的感觉。
　　斟酌片刻，许昕为林若白说话道：“林教授之前没有接触过我，也没有实际了解过我的能力水平，像急诊这样的紧急情况，肯定是派自己信得过的人去。”

　　龙霓仔细想了想，觉得许昕说的很有道理。
　　走着走着，龙霓突然说：“学姐，我发现你跟林教授有些地方很像，就比如思考方式和处理问题上。”
　　对上许昕的眼睛，龙霓笑道：“可能是我的错觉，也许就是优秀的人身上都会具备的气质吧。”

　　许昕避开她的视线，没有给予正面的回应。
　　龙霓哪里会知道，她现在所有的一切，如果能被称之为美好的东西，都是那个人教会她的啊。
　　曾经，他是她的光啊。
　　而她就像夸父逐日那样，一直追着她的光跑。
　　跑到最后，他还是在那里。
　　又遥远，又闪耀。

　　*
　　交完班，许昕回到办公室继续对付那些病历。
　　这两天林若白没有分配给她任务，只是让她看病历，剩下的就留她自己去琢磨研究了。
　　就好像把她流放了一样。
　　于是她就给自己多找了一些事情做，在看病历的间隙，顺便把科室近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案例都整理出来，打算了解学习一下。

　　没看多久，一个护士慌里慌张跑进来，“许大夫，准备一下，去急诊！”
　　许昕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怔住了，也来不及反应了，本能地跟着护士往外跑。

　　护士站的护士叫住她，“许大夫，你的电话。”
　　许昕拎起话筒，“喂，您好？”
　　那头传来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许昕，你现在马上来急诊。”
　　说完，对方挂了电话。

　　许昕呆愣了一瞬。
　　许昕？
　　他叫她名字，而不是那三个冷冰冰的“许大夫”。

　　不等思绪转过来，脚步已经跟着进了电梯。

　　这次车祸涉及到的人远远超出预期，怕到时候来不及接应，科里几个资深的医生都被派到急诊。
　　许昕本不用去，也不知为什么，林若白点名让她下去。

　　她到急诊间，看到林若白跟急诊科主任还有另外几名医生围在一组片子前讨论。
　　她走进去，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林若白忽然侧头看向她，急诊科池主任问：“林大夫，这位是？”
　　“我们科新来的，许大夫。”林若白说完，再次侧头看了眼许昕，介绍，“池主任。”
　　许昕客气地笑着道：“池主任好。”

　　林若白又看了她一眼。
　　早上还披散着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个丸子头，露出一截细腻光洁的脖颈肌肤。他又忍不住想到那会儿读书的时候，她酷爱扎这种发型，笑起来嘴角露出一个梨涡，要多甜有多甜。
　　飘出去的思绪被池主任的声音拉回来。老头子拍了拍那颗稀疏饱满代表学识的脑袋说，“哦，这就是老吴的学生？就原来在W医院的那个许昕对吧？”
　　说着笑眯眯地打量了许昕几眼，又看向林若白，“说起来，你俩好像是同学吧？”

　　许昕不清楚这位池主任从哪里看出来她和林若白是同学，虽然他们确实是高中同学，但这层关系在这里，只要没有人去翻他们的简历，会一直成为一个秘密存在下去。

　　“不是。”林若白淡声否认，“在这之前我并没有见过许大夫。”
　　池主任疑惑地看看林若白，又看了两眼许昕，还是不相信，喃喃道：“难道是我记错了？怎么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

　　确实是眼熟的，许昕那会儿来实习的时候，就见过池主任，只不过那时候学生太多，池主任顾不过来，对她可能只是留下了一个轮廓浅淡的印象。

　　见林若白没有开口要澄清的意思，许昕解释道：“我是医科大毕业的，之前来过这里实习，马院长的学生。”

　　许昕这么一提，池主任这才想起来，“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是马院长的学生啊，这就难怪了。”
　　忽然他盯住许昕，话锋一折，道：“你就是那个许昕，你说当初你留在这里多好啊，现在也不至于……”

　　后面的话被冲进来的医生打断，“池主任，不好了，刚才送进来的那个心病突发的病人心脏骤停了！”

　　林若白一边脱掉白大褂，露出绿色的手术服，一边往外走，“这台手术谁在跟？”
　　“肖医生。”
　　“停多久了？”
　　“还不到一分钟……这台手术肖医生跟不了，要不要通知吴教授，让他……”

　　林若白疾步朝手术室方向去，“没时间了，这台我来。”
　　他不忘转头对待在原地的许昕说：“快去准备，跟我去手术室。”

　　心脏骤停在临床上情况多危险紧急许昕非常清楚，这项手术难度超高，要在“黄金四分钟”之内争分夺秒，可谓是跟死神搏斗，不仅在技术，心理素质更得过硬才行，像她这种在临床上呆了四五年的专业医生也都不可能完成。
　　她来不及多想，刷完手走进手术室，抬头看到林若白站在无影灯下，沉着冷静的样子让她一颗悬挂着的心稍稍安下来一点。

　　许昕以前跟过老师做过类似的手术，只不过难度没有这么高，所以会有一点经验。她看了看周围，助理和护士都是新的面孔，马玲玲没有来。

　　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她走过去，配合他的手术。
　　手术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器械的声音，大家连呼吸一下都很紧张，全然没有了平常手术时候那种聊天开玩笑的氛围。

　　许昕的位置很重要，相当于主刀的一助，全程屏着呼吸，生怕一个动作没弄好，手术前功尽弃，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林若白瞥了眼许昕，她额头上沁出汗珠。
　　“帮她擦汗。”他对护士吩咐了一句。

　　许昕眼睫颤了颤，不敢动，刀子不眨眼，只要她的手稍微不小心一个移位，就有可能划破血管。
　　“放松。”林若白放软语气轻声安慰她，“放松，你现在做的很好，特别好，再放松一点。”
　　许昕咬着嘴唇，目光紧紧盯着那颗骤停的心脏。
　　眼眶热的厉害。

　　她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可是以往的每一刻，都是她一个人面对着。
　　而现在，是和他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有没有那份勇气去面对下一次。在听到他的安慰和鼓励时，喉口酸涩，忍不住地想落泪。

　　到现在站在这里，像做梦一样。还是无法相信，能跟林若白一起上手术台。

　　“现在我要开始缝合了。”林若白低低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手术室里，落在她的耳畔，仿佛催眠一样。
　　手臂的酸疼和僵硬，那种紧张到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全都已经感受不到了，她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低着头，手上动作熟练，像是已经练习过了上百次那样，嘴唇抿着，整张脸在灯光下瘦削冷白，目光专注盯着病患的心脏处。

　　所有人都屏气敛息，牢牢盯着心电图。
　　许昕的心更是悬到了嗓眼口。

　　她清楚这项手术的难度，压力巨大，仅仅几分钟时间，他要完成这项艰巨复杂的手术。
　　病人、家属、同行，所有人的希望全都担在他肩膀上，他却连丝毫犹豫也没有，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接了下来。
　　全院那么多医生，敢接下并有能力做这台手术的也只有他了。不是因为他多么了不起，而是生命一分钟也耽搁不起，没有人上，容不得他退却。
　　单凭这份胆识和魄力也让人佩服不如。
　　从来都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

　　这五年，她走的辛苦，他又何尝不是呢？

　　最后一针缝上，林若白抬眼去看心电图。
　　许昕清楚地看到他鬓角上的汗水，顺着方向，她也转头看向屏幕。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条平直的线条起波浪的瞬刻。

　　一秒。
　　两秒。
　　三秒。
　　……

　　许昕的心揪成一团。

　　忽然，指示器有了反应。
　　所有人惊呼出声。

　　好像一根紧绷的弦松懈，许昕大出一口气，余光瞥到旁边，她转头，接上林若白的视线。

　　“几分钟？”林若白问。
　　许昕瞥了眼时间：“三分三十二秒。”
　　他点点头，对剩下的人说：“处理后续。”
　　走出了手术室。

　　大家都舒出一口气，手术室里再次恢复活跃的气氛。
　　“真是奇迹。”
　　“心脏骤停三分多钟还能复苏，当真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
　　“真不愧是杰森教授的学生，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你们刚才看清楚怎么做吗？”
　　“看清楚有什么用啊，没有大神的操作能力不还是百搭。”
　　“说的是啊，我的手和大脑不允许啊。”
　　……

　　后面的事情也不劳烦许昕了，她从手术室里退出来，简单清理干净之后走在走廊上，急诊科每个人匆匆忙忙的，还有大批伤员等待救治，走道上到处可见救死扶伤的场面。
　　“让让！让让！”又是一个伤员被推了进来。

　　“这场车祸太严重了，十几辆车子连环相撞，高速路段全面封道，有一个女人还怀着孕，拉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抱着医生的腿让先救小孩。”
　　走廊上听到护士们在讨论着。
　　许昕不忍心听下去，匆匆离开。

　　尽管在手术室呆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麻木地去看待，甚至连讨论一下也觉得心痛。
　　反而呆的越久，越来越明白生命的脆弱，生活的不易。
　　她和很多人相比，还算幸运吧。

　　她又回想起，刚刚在手术室里林若白沉稳镇定操作的画面。他的境界她恐怕一辈子都达不到，更做不到他那样完美严丝合缝。

　　她在人流稍少一点的走廊椅子边坐下，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许昕楞了楞，抬起头对视上杜东来的眼睛。
　　他在旁边坐下，身体微躬，手臂手肘抵着膝盖，看着许昕，“我都听说了。”
　　许昕没明白，接过他的纸巾擦了擦眼睛，也没接话。
　　杜东来继续说：“那手术多难啊，就连吴老师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
　　许昕知道，吴教授的年纪摆在那里，身体素质方面自然比不过年轻的，现在不是太大的手术很难能请到他做。

　　见许昕没接话，杜东来看住她的眼睛，“你知道小白为什么只叫你一个？”
　　她原先没有深想，在对上杜东来的眼神时，读出了许多信息，猛然醒悟过来。
　　他不让她去急诊，却把她特意叫下来，留在他身边做那台手术，很显然是想让她在他这里学到东西。
　　只不过那台心脏手术来的突然，完全可以相信，没有那台手术，林若白还是会让她跟他另一台手术。

　　很有可能并不是之前她以为的那样，而是为她一个人开了一条绿色通道。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还记得昨晚他是那么的愤怒。

　　“我听说你俩在手术台上配合默契啊，那谁，之前那小姑娘，要不是看在马院长的份上早就撵走了。每次手术都是小白兜着，我都替他累得慌，你来了正好，反正他那一助的位置空着，有句话说的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杜东来这话里的深意颇浓，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许昕，想等到她自己承认。

　　许昕却偏不如他的愿，更不想被牵着鼻子走，仍然装着傻笑道：“他这么做怕是让我在科里多几个敌人，不过。”
　　她顿了顿，站起来，“我也已经习惯了。先走了，还有事。”

　　要是再跟杜东来聊下去，许昕不确定他还会说些什么不着边的话来，赶紧溜之大吉。

　　杜东来没料到她会这么快走，叫道：“喂，喂，我还没说完呢。”

　　许昕边走边转过头朝他挥了两下手，眼睛弯成月牙眼，好不开心道：“拜拜了，小东来，有什么话你就跟林若白——”

　　杜东来想叫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若白”三个字刚刚落音，身体却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某个怀抱。

　　许昕心里刚想说，是谁走路不长眼睛，便看不远处杜东来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心里划过一丝不妙。

　　徐徐转过脑袋去——

　　在看清来人时，血液凝固，然后疯狂爆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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