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录

　　沈景琛他们到未央宫的时候，百解已经换了一件衣服并且把那个孩子也洗干净了，换上一件青色的小袍子。那个孩子的眼睛很大，但是身上很瘦，脸颊上凹下去了些，下巴尖尖的，他乖巧的坐在软椅上，任由宫女给他上药。
　　百解在宫殿外间看见沈景琛和崔涵宇进来了，站了起来和他们说到：“先再这里等一会儿吧，那个孩子正在上药。”
　　百解给沈景琛和崔涵宇倒了一杯热茶，皱了皱眉说到：“那个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下数十条，有烧伤也有利器划破的伤口，有些愈合了，有些还化着脓。我一开始不知道，让人给他洗了澡，现在伤口碰了水，我让人给他先上点药。宫里哪个御医是可靠的？我怕他待会儿会发烧。”
　　沈景琛闻言也皱了皱眉，宫里的御医诊脉是要备案记录的，而且御医基本都是世家里挑出来，现在他一召御医，朝里的大臣立马就会知道。以前沈景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麻烦了。
　　这个孩子的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绝对要瞒住消息，无论孩子说的是真是假，都会给别人找到机会搅乱大考。
　　沈景琛想了一会，吩咐崔涵宇去把叶少檀带来。宫里的御医不能用，但是新晋的药科状元还是可以用的。大考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提拔属于沈景琛自己的势力，把权力从世家手里一点一点夺回来，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过了一会，宫女从里间退了出来，禀报说药已经帮那个孩子涂完了。百解看着沈景琛说到：“要进去看看吗？”
　　沈景琛点头，两人走进了里间。
　　那个孩子坐在软椅上，靠着坐垫有些昏昏欲睡，看见两人进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陛下！”孩子在看见沈景琛的时候叫了一声，随即又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百解，百解冲他微微点头。孩子一下子从软椅上直起身来，挣扎着要下地行礼。
　　沈景琛温和的按住了他的肩膀，说到：“不必多礼。”然后两人在孩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百解顺手端了一盘点心，递了一块给孩子，孩子有些紧张的把点心放到嘴里，根本没有尝出什么味道。
　　百解对孩子说到：“你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对陛下说了。”
　　孩子点了点头，他开口说话，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我叫柳澄歌，我家住在凤溯城的雁回镇上。我爹名叫柳丰凛，我爹只有一个同胞的弟弟，就是柳丰行。这个畜牲杀了我们全家，我，我亲眼看见的……”
　　说到这里，柳澄歌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起来，泪珠从眼眶里一滴一滴的往外渗，他用力的用衣袖擦着眼睛，眼睛周围一下子就红了。
　　百解将他用力擦眼睛的手拿开，从沈景琛那里很是自然的掏出一块明黄色的方巾轻轻给柳澄歌擦眼泪。
　　柳澄歌愣愣的看着他，眼泪一下子流的更猛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哭下去，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柳澄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说到：“柳丰行很早就和我爹分家了，他是一年前来到我们家的。那个时候他想找我爹拿我家祠堂里那支笔，我爹没同意，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我爹把他轰出去了。”
　　“等等，你说他想找你爹拿一支笔，你还记不记得那笔长什么模样？”百解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打断了柳澄歌的话。
　　柳澄歌努力想了想：“嗯，那支笔是黑色的，但又不像是全黑，好像还隐隐透出一股墨绿色，质地像是玉石，上面好像还有些花纹，但我记不清是什么了。哦，对了，那支笔的末端还有一串翠玉的小珠子。”
　　百解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已经确定那笔是什么了。这时，沈景琛开口说到：“我也见过，今天午宴的时候柳丰行作诗，用的就是这支笔。只不过，笔末端的那串小珠子有一部分是红色的。”
　　百解用力捏了下眉心，心想怎么会是这种东西，他当初封印的还是挺牢的，那人究竟是有多大的怨念被这支笔给吸了，居然把封印给破了。百解让柳澄歌继续说，他的神色已经多了几分凝重。
　　柳澄歌继续说到：“后来过了几天，柳丰行一大早就跪在我家门前求我爹原谅，那天早上外面刚刚下过场雪，风吹着人就像刀子割着一样，我爹心软就放他进来了。然后那几天都相安无事，他在我们家里里外外的走了几遍，说是要熟悉下环境，现在想起来，他真的是包藏祸心！后来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带了两大坛酒，说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们。但是他却不说好消息是什么，只是看上去是真高兴。于是我爹让我娘准备了一大桌菜来庆祝一下，我们家的婆子丫鬟还有小厮都分到吃的，那天大家都很高兴。但是我那天因为白天和朋友玩累了，就呆在屋子里不想出去。但是我又觉得无聊，于是我就偷偷溜去玩爹的书房找他那些杂书看。我爹书房里有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我那那个照着看书，在外面根本发现不了书房里有人。突然，书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我被吓到了，慌忙把夜明珠藏在怀里躲在书桌底下。然后，书房里的蜡烛被人点燃了，我看见我爹倒在地上……”
　　柳澄歌说到这里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眼里的湿意后继续说到：“我当时吓坏了，想冲出去看看我爹怎么了。但是，我那时候注意到了房里还有一个人，就是柳丰行！他蹲在我爹旁边笑，那个笑容特别恐怖，我当时手都是抖的。这时候，门又开了，我娘进来了。她看见我爹后焦急的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柳丰行捅了我娘一刀，我娘，娘也摔倒在地上……”
　　柳澄歌用手袖抹着眼泪，带着哭腔继续说到：“我娘倒下的时候刚好看见我，她用身子紧紧的挡在我身前，我当时想叫娘，却被她伸过来的手狠狠掐住了我的手，她平时让我闭嘴就是这样做的，我不敢问为什么，只能照做。后来我在缝隙了看见柳丰行捅了我爹胸口好几刀，血一下子就流了满地。后来我娘也被他捅了一刀，血顺着衣服流了一地，我，我……”
　　说到后面柳澄歌已经说不下去了，他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孩子。百解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到：“别逼自己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不！”柳澄歌拽住百解的衣袖，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我要说完。后来我从书房跑了出去找人求救，就看见平时我认识的那些家里的下人都倒在血泊中，然后柴房那里就起了火，火势很大，一下子就烧起了一大片，我拼命往外跑，但是被一块烧着的木头砸在背上，幸好那木头的边上一点砸到我，我很快就跑了出去。出去后我背上疼得厉害，昏倒在了一个小巷子里。那天有个戏班子从那里路过，就把我带走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戏班的人给我背上的伤上了些药。但是他们不许我离开，说是给我带要值十两银子，要我留在他们那里跟着他们唱戏挣钱还债。我当时假装同意，趁着夜色溜走了。我找人问了路，一路走回了雁回镇。那时我从别人口里知道，我全家人除我以外无一幸免，官府说是我家人不小心走水了才导致如此悲剧，然后就匆匆结案。我当时愤怒极了，一路走到凤溯城去找知州申冤，那个知州表面上安慰我说他会去查证我所说的。然而当天夜里，白天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就把我带出城，在一处荒山野岭的地方想要杀我。那个侍卫当时很嚣张，他说知州就是凤溯城的土皇帝，还说他是什么张国公一族的人，除非我敢告状告到乾帝面前，不然我想伸冤就是痴心妄想。那个侍卫见我是个孩子，没有太防备，中途我跑走了一次，他追我追到一个悬崖边上，刺中我几剑后我就掉了下去，他以为我死了，也就走了。我掉下去那里有块突出来的岩石，我人小，恰好被那里接住了。后来我用了半天时间爬回去，就一路来京都了。陛下，您会给我一个公道吗？”
　　沈景琛看着柳澄歌红通通却又极为认真的眼睛，他知道柳澄歌话里没有说自己来京都的路有多么艰难，但他那一身伤已经说明了一切。沈景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看着他说到：“国有国法，杀人者偿命，毁人一家或一族者，凌迟处死。朕自当还你一个公道。现在好好休息，其余的事不必多想，交给朕来处理。”
　　他们这里刚说完，崔涵宇就带着叶少檀到了，沈景琛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崔涵宇瞪了叶少檀一眼，叶少檀略有些心虚的抹了抹嘴边沾着的糕点残渣。刚刚崔涵宇拽着他就走，他情急之下一口气塞了自己一嘴的点心，那可是乾国宫里的御厨才会做的桃花酥，平时他在外面用钱都买不到。结果叶少檀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崔涵宇不得不停下来给他灌水，这才耽误了。
　　好在沈景琛也没有真计较他们怎么过了许久才来，让叶少檀去殿里给柳澄歌诊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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