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

　　刘妍女士芳龄38，曾经大概也是个美人，不过那点水灵的资本早就在生活的风刀霜剑中磨得只剩隐约眉眼。惯常见人陪着几分小心，在颜宾看来，连鱼尾纹里都写着“懦弱”。
　　这样的母亲遇上这样的颜宾，外加上本就心存愧疚，倒让交流变得相当便利——“我之后学校就是你发给我的那个吗？”“对的对的”“现在带我去看房子。”“好好好。”“我不打算管你现在过得怎样怎样，你也不要管我。”“艳艳。。。”“行不行！”“好吧。”
　　租房的过程再次验证了胖子对颜宾曾经的评价——你是不是还自我感觉活得特别随和？那是基于给你的选项都是高于平均值！而现在，面对一群低于平均值的选项，颜宾实在是再也随和不起来了。刘妍女士言语中表达出的对几处车库半地下室的偏爱被硬邦邦的一句“花的又不是你的钱”给顶了回去，挂在脸上的笑和劣质的粉底一样岌岌可危。中介小姐姐也快崩溃了，“这真不是我们房源少，你们在这个学期中途过来租学校附近的房子，人家又没有毕业什么的，哪里有那么多房子出租啊。”
　　“连一处好好的房子都没有吗？净是些车库，这玩意儿冬冷夏热漏雨发霉的，您说是人住的吗？”颜宾一肚子莫名的火气，恨不得在每句话中扎几个钉子。
　　“太巧了太巧了。”中介姐姐接完电话满面喜色。“你说这事情多巧！这大过年还真有人急着出租，房子你们两住宽敞得很，三室两厅两卫。价钱应该好商量，你们还可以和别家合住呢。你说这事情多巧！”
　　事情确实巧极了，特别是颜宾看到房主的脸之后——那个被揍的中年油腻男。那人倒是没认出摘了口罩的颜宾，正带着和刘妍女士同款的微笑极力推荐着房子，话语里是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收定金签合同。
　　“哎呀这个价格好商量好商量的，不过你看这房子这地段，这大小，这装修，要不是我现在有点着急，怎么也不会这个价。你们自己在市场上打听打听，一千八一个月是不是良心价。”
　　良心价不良心价颜宾倒是不很在乎，但是面前这人让人怀疑他有没有良心。“房产证呢？能给我们看看？”“哎呦这你就不相信我了吧，这个还能有假的？要不我怎么能有这家的钥匙、要不你看着房间里这照片是不是我？我和你说啊，我就今天没高兴拿出来，做不了假的放一百个心哎。”
　　很好，越发不放心了。
　　“爸，你想干什么？”
　　颜宾这个死声控先暗自叫了声好。这个声音温润而不女气，磁性又不凝滞，经赏音多年的颜宾鉴定，是个能圈粉能赚钱的好声音。一抬头却愣住：“是你？你是男的？”
　　那个被颜宾救美救下的美少年置若罔闻：“这是我妈的房子，你想干什么？”
　　“什么你妈的他妈的？这房子当初不是老子一砖一瓦挣的？那个贱人还在号子里待着呢，老子做什么，你们管得着啊？”
　　“那个我得插个话。”颜宾忍不住打断，“在离婚后分割完的财产就是个人财产了，与当时你们出资比例无关，并且即使所有人入狱，在没有被剥夺财产的情况下个人私有财产仍旧受法律保护。现在你在没有房屋产权的情况下私自出租，是侵权和欺骗行为。”
　　男人被这文绉绉的一段弄得一时忘记骂娘，看向颜宾的目光写着“你小子哪个星球滚来的。”
　　“简单说就是你赶紧滚然后这个小兄弟赶紧去换把钥匙然后你不要再烦人了，啊懂？”颜宾对智商不在线的人耐心一向不是很足，在男子开口一句国骂呼之欲出时补上：“我不介意一个傻叉怎么骂我，但是我感觉不舒服了一定会揍人，你是不是忘了刚刚才被揍过？啧啧啧。”
　　三个人六双眼睛齐刷刷转向了颜宾，剩下一个中介小姐姐不动声色地后退一小步拿出手机不知道准备联系谁。
　　“我。。。”看那个男子的口型是想习惯性来一句“我他妈”，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半途咽了回去。
　　“你。。。”一度被颜宾认作是妹子的妙音少年终于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颜宾。颜宾很满意地发现这人不管是侧脸还是正脸都很对得起他的声音。
　　“他。。。”刘妍女士明显还是蒙的，但下意识拖住颜宾衣袖往后拽，附耳小声“他看上去脾气不好，你可。。。”
　　“什么我你他的，三个人能拼出个囫囵句子不？这他妈是念剧本还是写小说呢？”，颜宾严重感觉气不顺，租个房子都能节外生枝成这样子。“你们家庭内部矛盾自己解决，我就是来租个房。租不租？找谁租？”
　　“不租。”
　　“你个小兔子崽子有钱不知道赚啊？就知道问老子要钱要钱，老子的前风刮来的啊？这么大一个房子马上老子一走你就准备一个人住这里啊？你小子。。。”
　　“我之前也没有同意过你住这里。”
　　颜宾瞅着这情形租房怕是有点难度。这革命道路既艰且阻，恐怕下一步就要发挥无产阶级大无畏革命精神去找车库了。颜宾都能勾勒出一首《车库为严寒所冻歌》，先自己心疼自己一下。
　　刘妍女士此时终于小心翼翼问出她开口以来听着最顺耳的一句话：“艳。。。宾宾，你看今天天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到我那里讲究一下，然后，呃，慢慢找？”
　　中介小姐姐的神情可以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兜兜转转回到鲁家滩，刘妍女士用事实告诉颜宾“将就”这两个字还真不是客气。六十平的房子塞进一家四口本就勉强，加上忽闪忽闪的白炽灯，桌上放着的不知原料不明颜色大概用乱炖可以形容的几个盆，摇摇欲坠不知柜门是怎么关上的衣柜，颜宾准备好的一声谢谢半天没送出去。
　　之前的年岁虽说不是那么讲究，也不是这种将就。
　　“我我去热点饭，孩子爸今天夜班，你弟弟。。那个陈川今天晚自习，陈溪住校。”
　　“我等会儿出去吃。”颜宾研究了十分钟没有搞明白桌上菜的原料，决定不让自己的胃冒险。看到刘妍眼中明显的失望还是心软，“正好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十点钟前会回来的。”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刘妍大概是没有料到颜宾这张嘴还能蹦出这么柔和的话。颜宾则是想到了之前那个家的种种要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非条件反射。
　　“平时早上六点必须起床，放假不能晚于七点。”“晚上不能晚于十点到家。夜不归宿必须提前说明。”“当日的事情必须当日做完，如果有特殊情况必须写说明。”“每周必须读一本‘严肃’的书并且做笔记写感想。”这些也算常规。还有，“不管父母说什么，不可以异议；不管亲戚讲什么，不可以反驳。”这条倒是没有明着规定，但是颜宾早就用无数次作死的血的教训证明了这点。
　　街头的路灯零零落落地亮了起来，车来车往行色匆匆的人急着回家，在饭菜的热气，家人的喧闹中掸去一天的疲惫。颜宾停下来看手机地图，一句“惶惶乎如丧家之犬”应景地窜上来，和胃中涌上的酸水来了段名为悲怆的二重奏。
　　“去去去，乱想什么，好歹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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