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

　　“爸爸啊——”手机里胖子这变了调扯着蛋的一声，硬是让对面大叔的如潮的鼾声有了半秒的停顿。
　　“乖孙子，又被谁砸了？大爷现在在被流放的路上呢，要不给你转点钱，自己找个打手？”颜宾边说边斜睨了一眼旁边就差在脸上写着“偷听”两字儿的大婶，两撮紫毛一颗耳钉的打扮成功让她给了一个“远离小痞子”的目光后不再靠近。
　　“爸爸啊，儿子早就从良了，现在沐浴在社会主义的阳光下好好学习虚心做人呢，倒是您老人家跑到哪里去了啊？怕带我去你们那个牛逼哄哄的学校丢脸也不是这么躲的啊！三个月，三个月连个屁声儿都没有，他妈□□微信短信电话全都联系不上，您这是跑索马里当海盗了还是被海盗给绑了啊！”胖子永远是用对待老人机的态度对待他的那个肾，颜宾都能感觉到脸上他的唾沫星子。
　　这个语文白痴，从良，不是这么用的吧？
　　颜宾真的不是很想此时此地和这个间歇性发作的二百五解释，觉得头又隐隐地疼了起来，琢磨着等会儿去车厢之间点根烟，哪怕只是叼一会儿。
　　那边那个没半点眼力见儿的还在兀自喋喋：“不对啊爸爸，你这定位不在bj不在n市跑哪个犄角旮旯里去啦？你这种高端人才被外派提升民智了？”
　　“孙子啊，你这种不懂得揣度圣意的人我能忍你到现在真的是脾气太好了，要不是大爷现在在绿皮车上受罪受得都要阳痿了绝对顺着电磁波过去砸得你明年都出不了门。”
　　胖子这次神奇地找到了重点：“不是，爸爸，您坐绿皮车？您家没破产蒸蒸日上着呢！就算破产以您这尿性也不会坐这玩意儿啊！”愣愣又补上一句“你没那玩意儿怎么痿？”
　　得，又偏了。
　　颜宾只觉得头疼一阵强似一阵，摸出根烟叼着，果不其然看到大婶警惕地把那个闹腾了一路的小兔崽子向自己身边揽了揽。颜宾总算能满屁股坐着，心情好了一点.那边的胖子也似乎没那么欠揍了。
　　“还活着呢。等有心情说。行了跪安吧。”接着不顾那头胖子的鬼哭狼嚎挂了电话。
　　感觉很难有这个心情了。这小半年一件又一件砸在颜宾身上的事让人只能感叹，上天果然是很公平的，在给了令人羡艳的家境，令人咂舌的智商和也许会让人流口水的长相后果然憋着大招，在后面呢。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想到这句颜宾就在内心骂了句娘。虽说前十几年的人生着实是顺风顺水了一点，但该花的功夫还真是一点都没少花；虽说性格不是那么讨人怜爱欢喜，但最多也就是倔了一点嘴欠了一点；虽说没动不动扶个老人，但现在碰瓷盛行谁没事去招惹这种奢侈品。况且扪心自问，自己着实是个纯良的好人。
　　上天什么时候也学会以貌取人了？
　　就在四个多月前，颜宾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结果，就像睡了一觉，梦醒了发现自己曾经要品质要精致的事儿逼生活，曾经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二，第一留待佛祖上帝去挣的盛气凌人全都风萧萧兮一去不返了。当然，还有曾经以为可以放心地将后背交付的人。
　　现在绿皮车的哐当哐当，和尿骚味混着一起飘来的泡面辣条味，旁边小兔崽子没半刻消停的“打他！开大招！”，后面两大妈一路没停的对儿媳的抱怨，比窗缝里漏进的小寒风还要钻心刺骨地提醒着：“看啊，你本该是这样的人。”或者，不可避免地要成为这样的人。
　　上天是个多么操蛋的玩意儿。
　　绿皮车在又一声绵长的叹息后总算到了站。刚准备站起来的颜宾被个印着“xx饲料”的大袋子硬生生摁回了座位，扛着袋子的大叔一路吼着“借过”。
　　“啧，准备还不？”同样硬生生地吼了一句，颜宾悲哀地发现自己失了先机，被堵着没法走了。倒不是很急，不过想到旁边一路动得跟尿急似的小兔崽子，还是侧脸来了句“得等等了”，想了想友情赠送一个微笑。
　　大婶那肉眼可见的怒气在见了这个不甚真诚的微笑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下去。
　　在寒风阵阵中拉着行李是个让人伤感的活计，在汹涌人潮中不得不停下来接电话是个让人恼火的事，不过这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在听到电话那头女人期期艾艾的“艳艳啊，妈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你先在外面找个房子自己住啊？你们学校附近那几条街就好多的，广告满墙都是。你找个自己喜欢的，房租。。钱，妈之后给你，行不？”一下子都变成了冰碴子，透心凉。
　　得了，还在期待什么呢？你说你是犯傻还是犯贱？
　　深吸了口北风，颜宾满意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麻烦王女士替我保管一下行李，并在今天下午带我去学校附近。”想想还是加上：“不要叫我艳艳。”
　　还是犯小孩子脾气了。
　　那边静默的时长让颜宾以为电话被自己挂了。“好。。。你先打车过来吧，地址你知道的。”接着急急来一句“你行李好拿吗？要不要妈现在。。。”“不用，谢谢。”这亡羊补牢拙劣到让人不想嘲讽。
　　这就是血缘关系上的，亲妈。
　　在出租车内瞟了几眼现下笼罩在一片灰雾中的城市，颜宾放弃了熟悉街道的念头——路痴这特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掏出手机点开音频文件，那个男声温和而磁性：“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哀恸的人有福了。。。。”是颜宾一直很喜欢的声音。
　　声音好听真的是为所欲为啊，这么不接地气不涨粉的事情比直播做得还起劲，每天都会在微信平台发上一段。应该是一个不用操心人间疾苦，像之前的颜宾的人。
　　这个联想让人不爽。
　　司机送到鲁家滩路口怎么也不进去了，说是怕蹭了车，不过颜宾从他的目光中敏锐地感觉到了点别的——不屑和胆怯。恐怕自己这亲生母亲的生活还真是令人担忧。
　　戴口罩，下车。
　　鲁家滩是个挺敬业的城中村，藏污纳垢得让人一目了然，所谓按摩店足疗店就大咧咧地敞着门帘，颜宾饶有兴味地看了一路，悲哀地发现迷路了。
　　刚琢磨着怎么找个靠谱的可以问路的，鼓膜冷不丁受了惊。
　　“老不死的贱货!他妈的敢问老子要钱！阎王爷怎么就不收了她呢！”难得见识大老爷们用泼妇的姿态骂街，颜宾饶有兴味地驻足。
　　接着是一阵更加不堪入耳的咒骂，各种与生殖有关的动作一串接着一串，不过对象似乎换了一个。是这个只看得到隐约侧脸的妹子？
　　虽在某家足疗店的帘子后面，不知怎么，那人让人觉得她不属于这里，就像梅也许零落成泥，也有香如故那样。
　　当然，也可能是那个侧脸让人觉得她应该属于更高档的场合。
　　“老子今天打不死你的！以为你谁啊，敢教训老子！”那人的背一下砸到门框，通的一声让人听着都疼。接着那人挺有经验地护住了头拱起了身子，跟个球似的躲过脏话男的几拳，然后。。。。被一脚踢到了路上。
　　颜宾看着这天外来物木然了三秒，在路见不平和关我屁事的心情之间发着呆。
　　“你是老子的种，老子做什么轮得到你管？。。。。。。”那个男人的拳头砸下来之前被颜宾堪堪扣住手腕，顺着力道向前一拽然后侧身让开。砸在地上的声音很是瓷实。
　　“您也真是厉害啊，抖威风净在自家人头上抖。接着骂啊，正巧我今天心情不好。”
　　男人看着人高马大，脸色却是蜡黄，眼泡浮肿，试图恶狠狠瞪人，却被满眼血丝漏了底，是个色厉内荏的良好范例。而颜宾此时戴着个口罩挂着个耳钉，一看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下手没轻没重的不良少年。男人从鼻子中哼了一声，骂骂咧咧着后退，离开前还不忘回头啐一口。
　　难得这么大人还能自欺欺人幼稚到这个地步，可喜可贺。
　　颜宾思忖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一下那个妹子，来个救美的俗套情节，奈何刘妍女士电话一阵紧似一阵，手机跟振动棒似的抖个不停。再看看那个妹子自己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碍，颜宾决定就此别过吧。
　　这下就算生母哭着让颜宾和自己一起住，都没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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