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Part6

　　林朗觉得自己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见了秦墨，从此就陷入了各种水深火热的麻烦事件，一下就是二十多年的时间，并且还是未完待续状态。

　　比如这次……误交损友果然是人生一大悲剧。

　　亚麻色发的俊朗军官，身着松绿色高级军官服，干净整齐到没有一丝褶皱。背脊挺直如松，硬朗的面庞没有表露多余的情绪，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坚毅的目光让人油然而生信赖之情。这无疑是个极其出色的军人。

　　此刻他微抿薄唇，冷冷出声，“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语气中的森森寒意任谁都听得出。

　　而与他视频通讯的人丝毫不畏，那张万年不变的娃娃脸上是轻松的笑意，秦墨托着下巴，不以为然。

　　“小林朗，这么点小事都不帮忙吗？你这么多年好歹混了个少将出来，用点特权会死吗？我保证他是个好孩子，不会主动找麻烦的。”

　　“你确定？”林朗反问，他再了解这个热衷装嫩的家伙不过了。他认识的人会有善茬？一个个的杀伤力级别都是超过联邦警戒值的吧。

　　某人笑得纯良且诚恳，“他真不找人麻烦，但麻烦总爱找上他，我也没办法。只要你的人不去招惹他就行了。他不会主动拉仇恨的。”

　　但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本身就是吸引仇恨的存在，全看个人人品。

　　所谓，天妒英才。他默默在心里补充一句。

　　不用猜就知道，绝不会如秦墨所说的那样简单，而且拒绝的理由更是随随便便就能列举出一大堆。但是……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答应你，护送那个人平安抵达暮恒星。”林朗暗自苦笑，人都是有私心的，而且他也非不是变通之人，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军衔。少将，在非战争状态下的联邦不只是立下相应的军功那样简单。

　　“你到底在做什么？”林朗冷静的声音听不出破绽，“当初我们已经约定好毕业加入远征军，为什么失约？这些年你究竟在哪里”

　　对方难得地沉默了一阵，此刻只听得见因距离太远而产生的电子杂音，烦躁地让人想发疯。

　　“这可不只是一个问题呢。”他故作苦恼地皱眉。“我只是发现那里不适合我而已，又不能泡妞又不能逃训练，那么多条条框框要遵守，一点都不符合我的性格。”

　　“林朗，这些问题你问过很多遍了。我还是那个答案，我就是失约了，世上哪来那么多所谓的苦衷，不得已？我去做什么，只是我想，我不做什么，只是我不想。”
　　他声音低沉了下来，没了笑意。

　　“看在我们多年交钱上。林朗，不要插手到这些事里，至少现在不要。以后你自会明白，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你不会懂的。也别再有把我拉入远征军的想法，我已经回不去了。”

　　不管是为联邦而战，还是与你并肩。

　　“秦墨！”林朗拧起了眉，什么意思？

　　“不要生气嘛，军部的水很深的，你要多加小心。至于那个约定，我没有遵守，等我做完了我想做的，随你处置，就是这样。”你不明白的，我的坚持与想法，但无所谓，千万，不要让自己被卷入那个危险的漩涡。

　　“我会来找你的，下一个远征任务之后，我们启明星见。”通讯挂断。

　　“该死的。”少将握紧了拳头，好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而后又缓缓松开。

　　林朗尽力平复有些不稳的心绪，保证自己冷静的状态。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避着他自己独自承担。

　　明明约好了，毕业后要一起加入远征军，驰骋星际……

　　明明约好了，要一起加入军部，成为远征军最高指挥官，甚至成为将军……

　　却在毕业前夕人间蒸发，音讯了无。与所有人断绝了联系，就连要继承的家族都放弃了……

　　再次见面，昔日的同窗好友，现在却一个是远征军新晋新秀，一个是联邦黑名单上的罪犯，兵戈相见。如何，让人接受……

　　见鬼的失约！秦墨要真是那种人，那他怎么会一直信任他？怎么会……甚至……

　　只有每年定期或偶尔的通讯中知道对方还安好。而且，从来是单方面的联系。

　　无从找寻，无从窥见，只有满心的怒火夹杂着担忧，被埋藏在心底。

　　这个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等落到他手上，到时候别怪他不客气。

　　他闭了闭眼，恶狠狠地想。

　　“笺原，更改行进路线，补给站改为H―307星，立即执行。”林朗下令。

　　每次秦墨给他的提醒都会派上用场，不管他说的是哪件事，只要不多管就行了吧。

　　“是，两分钟后按新路线行进。”一身军人装束的美丽女人出现在小型控制台上，不过一看便知是幻化出的影像。这是远征军特别行动舰黑戈号的中枢核心，人工智能笺原。

　　拥有极高自主权和高度智慧的人造产物，更可以说是另一形式上的生命。

　　“指挥官阁下，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您在黑戈号上所有通讯都在我的监控下，随时会传回军部监察处。”悦耳的女音语调平得像一条直线，“刚才五分钟十六秒的通讯被我扣压下了，您是否选择销毁？”

　　“销毁吧，多谢了，笺原。”林朗淡淡一笑，褐色眸子中充斥着她无法理解的情绪。

　　那是，人类的情绪，比人类本身更奇怪的存在。或者说是因为有这般复杂的情感才使人类如此特别。一如既往不能明白的笺原默默想着。

　　“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她如是说道。

　　而为了林朗少将违背军部命令的她，又是否已经拥有名为私心的人类情感了呢？笺原并不知道。

　　不过，她能清楚明白的是。在她由代码和数据所组成的具有逻辑思维的判断中，她更喜欢“林朗指挥官的军舰”这个身份就就是了。

　　笺原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喜欢这一词，本不该存在于她的程序中，也不是她能所知晓的。可是，她却无师自通了这一概念。

　　林朗目光投向舷窗外，深邃的星云中孤独伫立的陨石和行星，没有声音亦没有生命的空间。千万年的沉默所铸就的人类向往之所，同时亦是生命的绝对禁区。如斯的寂寞。

　　“还有，”她禀告，“无法查到对方的所在，那边的反追踪系统很厉害。”笺原重复着说过很多遍的答案，每次指挥官与那人联络时她都会开始追踪信号，只是往往徒劳无功。

　　“这样啊……”男人垂下眸，靠着椅背，眉宇间罕见地出现明显的倦色。

　　你依旧这般强大，曾经如此，现在亦如此。让人束手无策。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啊……

　　不想再去管有什么后果了，少将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帮朋友一个忙而已，仅此而已。

　　不去过问是非黑白，不去顾忌军部严苛的军纪，不去管其中的弯弯绕绕，水深水浅。

　　至少，他现在还可以帮这个家伙，一点忙……

　　真是失败啊，他还是信任秦墨。相信那个老是乱来的人，立场仍然不会与他对立，不会做出，让他失望的事。

　　况且，特权这东西，不用还真是挺浪费的。

　　暗狱星，与乐芙号相隔半个区的一处庭院。

　　暗红的血罗藤爬满整个围栏，白色的细小花苞密密麻麻地透着诡异的虚弱，星纹草长势良好，占据了半壁江山，深绿的叶片锯齿锋利，泛着冷光。

　　占据另一半土地的高大铁木伸展光秃秃的枝干，黑色鸟类羽毛油亮，在树上一动不动，犹如标本。只有一双双眼瞳如同小灯，时不时闪一闪，证明它们是活物。

　　能把自家庭院搞得这么鬼气森森惨绝人寰的也就只有莫可多了，至少是炎祈快十七年的生涯中唯一碰见的。

　　“那是你太孤陋寡闻了好不好？”莫可多对此评价很是不屑，“要不是莱奥反对，我还要再放点骷髅蛇虫，那多有意思。”

　　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人，炎祈并不也不想懂得家住乱葬岗有意思在哪里。

　　“你胆子还真大。”莫可多似笑非笑道，他拿着把特制的半人高的剪刀，修剪坚硬的星纹草，当然炎祈是无法看出他修剪前后的区别，除了这一片草丛更加高高低低地杂乱外=_=。

　　他抬眼望向庭院外，通体银白，线条流畅的庞然大物在一片暗淡的灰蒙蒙中格外显眼。“你都可以凭这事载入联邦史册了。”嗯，刺杀皇帝结果啥事没有这点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估计也很难，除非下一任两位主角也是相爱相杀的关系。（咦？为什么要说“也”？）

　　炎祈面不改色刷着星网，“多谢夸奖。”

　　莫可多没有看到他表现出想象中的反应，顿感十分无趣，随口问道，“你还回来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回答，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对着他，无波无澜，“你在担心什么？”

　　“……”莫可多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说：“虽然很古怪，不过炎，别太相信我们。”

　　炎祈对上他难得的正色，奇怪地问，“那我该相信谁？”

　　他怎么知道？你根本就不认识多少人好不好，还什么信任不信任！莫可多内心起伏不定。

　　你能不能理不理解，即使你不知情……他突然有点沮丧，心情却被少年打断。

　　“我会的。”少年说，语气还是那么轻描淡写，但莫可多察觉出了不同。“我知道。”

　　远处传来轰鸣之声，冰凉的钢铁造物遥遥指向这方。

　　少年起身走出，随意地向后摆摆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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