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Part15

　　暮恒星的海洋餐厅，入口在人工岛上，餐厅主体却是被海水包裹着。

　　每个包厢都被水膜覆盖，均匀地承受水压。

　　成群的猫尾鱼在红珊瑚群上起舞，像小型的海底黑色旋风。海星慢慢蠕动着，时不时停下不动，伪装成装饰物。树枝海马随着暗涌的水流游曳，三两只墨斗鱼贴近水膜，大得过分的眼睛好奇地往里张望。

　　“呜哇哇————”圆滚滚的白色球体在其中嚎啕大哭着，奔如泉涌的泪水从它擅自调大一圈的眼睛里倾泻而出。它居然还给自己加了声光特效，半空中的虚拟泪水纷纷逸散成细碎的光点，看起来还挺漂亮。

　　“这是什么？”炎祈有点好奇地指指球体下方地毯上泅开的一滩深色。

　　雪言烬看起来有点无力，“纯净水，它有时候会运转过快烧起来，所以有储备以便到时候降温。”

　　炎祈问，“那为什么还要加特效？”

　　扶额，“可能它觉得不流真的液体不够逼真，但是又嫌这么哭的效果不够好看。”所以双管齐下，两个都用。

　　“哇——”白色球体还在继续，幸好他们是在隔音的餐厅包间内，不然绝对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你能让它停下吗？”炎祈吃了几口这家餐厅招牌的月牙鱼沙拉，味蕾表示很满意，不过耳边音量不小的哭声有点让愉悦打了折扣。

　　“我也想啊。”雪言烬无可无不可地开口，明显早早习惯了。“黑曜，闭嘴。”

　　“哦，我忘了你没有嘴。”他接着补充，“那开启静音模式。”

　　“我不！你……你居……居然抛弃我……”白球打着嗝儿继续哭，“你还……还嫌弃我没有嘴……”

　　“哇哇哇……我不活了，你们，你们都欺负我！”它眼泪汪汪地委屈起来，伤心真诚地快要闻者落泪了。

　　“乖啦乖啦，别哭了，我没嫌弃你。”明明是在嘲笑你。

　　“呜呜呜——”声音渐小。

　　“来，吃口点心不哭了哈——”他作势夹起一块个小小的泡芙，然后要递过去的时候仔细端详了下白球两个拳头大圆滚滚而光滑的金属身体。

　　恍然，“哦，我忘了你吃不了。”

　　而后……

　　毫不犹豫把泡芙塞到自己嘴里，眯起眼睛一脸满足：“这家的奶油做的还是那么棒。”

　　本来已经停止呜咽作眼巴巴期待状的白球：“……”

　　“哇哇哇——”又开始了。

　　默默围观的炎祈：“……”

　　他看一眼兴致勃勃吃甜点的雪言烬，再看一眼哭得忘我的名为“黑曜”的白球，有点想不起来自己过来是干嘛的了。

　　最终将炎祈从嚎哭声中解救出来的人，还是雪言烬。

　　在白球被好一顿按在怀里上下其手各种花式抚摸后，它在餐桌上激动地滚来滚去，“我就知道，你是离不开我的。没有人会抛弃这么可爱这么帅气的黑曜的。”

　　“我就勉为其难地，善良地原谅你无心的过失好了。”白球“站”起来，将自己身体的前面鼓起一点，矜持地冲雪言烬喊道，“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丢失了尊贵的黑曜大人你就找不到第二个了。”

　　时隔五年被唤醒，此前一直被寄存在这家海洋餐厅当装饰物的白球深深陶醉于自己的大度。

　　也是心大了……哦不对，人工智能也没有心脏这种器官。

　　“那我真是多谢你了哈。”雪言烬朝白球的方向下巴微抬，对炎祈介绍，“你父亲的前任座驾，青凰号的核心智能。”

　　白球猛地弹起来，绕着炎祈转圈圈，“你好啊小少年！你就是将军的儿子吗？我终于见到你了~\(≧▽≦)/~你要叫我黑曜叔叔哦，我可是将军最器重的人工智能呢。”

　　怎么又来个叔叔？炎祈一把抓住绕圈圈绕着绕着偏离了轨道的白球，“为什么你是个球？”青凰号的确是炎耀以前，上上任的专属军舰，在一次战役中损伤太严重退役了，换了旭日号作为第七集团军的主舰。不过智能拟态听说是只鸟啊？

　　“一个退役了要被人道销毁的人工智能，保存下数据就不错了，还想留壳子那就太贪心了。”雪言烬说，“而且现在明明比以前顺眼。”

　　“真的吗？”白球星星眼，“不要骗我哦。”

　　“真的。”雪言烬极其诚恳，就以前扇个一边翅膀都会扫到别人的样子，现在这种，真的非常省空间了。“很漂亮。”

　　多么流畅的线条，多么光滑的曲面，这么完美的一个球体，被那些研究院的死宅看到一定不会返厂重修。

　　“唔，好吧，你们人类的审美，真是一天比一天奇怪。”白球傲娇道，噼里啪啦啦一通乱闪，注意力又放回到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侄子”身上，“少年，小少主，你还没叫我叔叔呢。人们都说古华夏是礼仪之邦，你身为后裔要发扬优良传统尊敬长辈知道吗？”

　　它从炎祈手上挣脱——炎祈没有使力，“比如说，你不能对黑曜叔叔这么粗暴，应该要轻轻地把它捧在手心上，要温柔温柔知道吗？！”它给自己打上两团浅浅的腮红，羞涩道。

　　炎祈：“……我凭什么信你们？”他看向一手杵着下巴看戏一手拿叉子搬运食物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雪言烬。

　　雪言烬见他问，不慌不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才说道，“唔，怎么说呢？”

　　“我吧，虽然没和炎耀拜把子认兄弟什么的，但一直和他平辈论交，大概是，八岁的时候？你叫我一声‘叔叔’不亏。不过我这么善良的人不会强人所难的，所以你知道就行，我也不逼你。”他点点头，一副“我果然善解人意”的样子。

　　“我！我我我……我也是！”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还是太激动，白球又开始结巴，“我是将军最最最最心爱的小宝贝哦。”它拼命强调。

　　炎祈：“……”

　　他似有些困扰，“照片，影像，文字都可以伪造，所谓的信物虽然伪造难度大了点，但不一定不能造假。所谓的秘密啊，私人信息啊也并不是天衣无缝不会泄露。所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

　　“而且就算我认识你父亲，并且私交甚笃，也不能说明我是你的盟友。”

　　“毕竟，人心易变啊。”他感概道。

　　炎祈：“……所以呢？”

　　“所以看你咯，你信不信我？”少年摊手，“当然我也不指望你能刚认识就信我。”

　　“我曾经当过商人，最喜欢和别人做交易。”他绕过隔开他们的长方形木桌，在炎祈座位旁蹲下。“我们来进行一个简单的交易吧，我喜欢双赢。”

　　炎祈低头看他，雪言烬眼眸晶亮，在灯光下纯黑色的眼瞳像是流露出几分期待。他低语，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更像是在蛊惑，“和我同住一个月，我给你这个，教你怎么用它。”

　　炎祈视线偏移，白皙的手掌上，纯黑色的盒子半个巴掌大小，泛着冷意，似铁非铁，似木非木。

　　在越过天空中巨大的广告飞行船，脱离了九州港经济腹地后，那些鳞次栉比，高楼耸立，冰冷而高效的繁华仿佛成了一场幻觉。

　　巨木高耸，裸露在地面的粗壮根茎纠结攀附，树叶层层叠叠，树冠蓬松浓密。从高空俯视，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树海。风刮过，掀起巨大的绿色浪涛，有规律的沙沙声向周围依次传开，十分悦耳。九州港已入夜，这里竟是白昼，小型人造太阳高挂，光芒温暖。

　　广袤的树海围绕着一个湖泊而成，湖水竟是淡红色，光芒洒落，波光粼粼，有种妖异的美感。在湖泊和树海间隔着一大片环状区域，是人类的城镇。

　　公共悬浮车深入树海，炎祈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这里是暮恒星的树海区，只有这里有人造光源，每天白昼18个小时，为柏木生长提供充足光照时间。算是暮恒星旅游业的一大卖点。”两人下车，雪言烬为他介绍。

　　“你父亲，曾经有一段时间住在树屋，特别喜欢在傍晚从窗口看火岩湖，红得跟人血一样。估计是战场后遗症，不对，太空战只有火没有血，那就应该是返祖的战场后遗症。”雪言烬简单粗暴地下结论。

　　“之前那家餐厅，招牌的沙拉是他的最爱，他有时候工资全分给烈士家属了，自己穷困潦就到处去蹭饭，还点名要吃月牙鱼沙拉，不给就缠着人格斗啊机甲战啊，打到别人答应为止，简直就是个无耻的流氓。”雪言烬在前面带路，一边讲述着。“他居然连我这个未成年人的口粮都抢！……”

　　炎祈心里有很奇异的感觉，很少有人跟他讲起炎耀，少数提起的也是用或崇敬或艳羡的口吻夸他有多么多么厉害，指挥哪次战役赢了，跟议会杠上多么骂的一针见血之类的。

　　他在别人口中永远是个战神，只有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或军部里令行禁止的一面，唯一的一点温情，就是对妻子的刻骨爱恋，全联邦皆知。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的不一样的炎耀，他听着有点不舒服。但很想接着听下去。

　　雪言烬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在炎耀死后，每个人提起他都很不自觉带着惋惜的口吻，而雪言烬语调却很正常，抱怨他的耍赖，鄙视他的无耻，嘲笑他每次见到陆时微千篇一律的崩人设反应……就好像炎耀还没有被卷入空间风暴尸骨无存，衣冠冢没有在炎家祖地设立。而他只是再正常不过地向友人的孩子爆料友人各种黑历史来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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