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Part13

　　炎祈把玩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半个巴掌大小，颜色深黑，表面光滑，似金非金，似木非木。

　　那双一向淡漠的眼睛，罕见的透露出一丝怀恋与苦楚，不停挣扎着。

　　他闭上眼。

　　“父亲……”

　　时间转回五个小时前。

　　战火照亮了整片黑暗的星空，远方的星体发出的微弱光芒被掩盖。战斗的节奏仍然很紧凑。但很之前相比发生了很显著的变化。

　　机甲部队最终还是没被派出去。因为荆棘号的攻势变了，火力还是很猛，但没有了之前让人头皮发麻的狠辣。黑戈号和残存的随从舰借着高机动力在粒子流和爆炸中不断周旋，而次等的炮弹则用军舰残骸做护盾但同时这也可能会成为伤到自己的暗器。

　　幸而驾驶员们学艺尚精，在百次千次锤炼中累积了丰富经验也锻炼出面对危机的冷静，只是后背密密麻麻的冷汗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真实情绪。

　　“艹！”费尔斯汀忍不住低骂，在虚拟光屏上无比流畅地输入一连串指令，高能炮蓄力完毕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嵌入暗灰色舰艇的质子防御罩，轰然炸开了一个微小的缺口。来自其他发射台的几发电磁炮无比默契地紧随其后，在表面轰出几个大洞。这时防护罩才姗姗来迟地开始自我修复。

　　费尔斯汀没有笑，眼底还带着忧虑，他们在渐渐扳回劣势，可莫名就有种他们是被猫戏耍的老鼠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导弹和粒子光束在太空中如一朵朵焰火爆炸开来，炫目非常。

　　指挥舱中，来自各部的汇报声不绝于耳，一个接着一个，光脑上私人通讯的提醒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林朗在百忙之中看了眼，话语一滞。

　　“少将？”负责人疑惑地唤了一声突然没动静的指挥官。

　　“哦，没事。失去战力的旗舰后撤，所有能源供给动力系统，退出战场……”

　　“是。”

　　他在慢条斯理发布一道道指令时，眼神却有些漫不经心，只是很小的走神，但罗丹尼上校敏锐察觉到了。

　　他面无表情在光脑上随意点了几下，然后收起，重新全身心投入战斗的指挥。

　　一切被罗丹尼尽收眼底。

　　训练区的一扇气窗无声开启，高分子隔膜无缝对接立刻展开。不足巴掌大的飞行机器人抱着一个比它稍小的木盒进来，接着极有目标地在走廊上左绕右绕，它经过的所有摄像头都在同一时间画面静止，没有留下它的影像。

　　它来到一个房间门前，很有礼貌地敲门。在房间目前的主人出现后，它的白色身躯瞬间化作了细小的飞灰，只留下那木盒落于地上。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木盒。门接着关上了。

　　“你要做什么”林朗无奈叹了口气，转过身。

　　布置简约的舰长室内，罗丹尼.斯维特大咧咧坐在床上，手上捧着林朗买的果汁，口中大嚼着林朗买的面包，丝毫没有愧疚心虚的意思，更加没有对上司应有的尊敬与畏惧。

　　“下次你应该买翡翠果汁，琉璃果汁太甜了我不喜欢。”他慢条斯理舔去手指上的面包碎屑，意犹未尽道。

　　少将忍不住额头上爆起青筋，突突地跳着。未知的杀气腾腾而起，全涌向仿若未闻的某人。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擅闯他的房间，坐在他床上，吃了他的晚餐，喝了他的果汁，居然还敢挑衅!下次？见鬼的下次啊！其实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次的指挥官大人一如既往地杀气四溢。

　　“你的房间在对面，给我滚回去写任务报告！”林朗面无表情，试图以命令来驱赶某人，虽然注定失败。

　　在黑戈号乃至远征军中一向横行霸道的人又怎会乖乖听话，下巴一抬，一脸你能奈我何的嚣张，“不要，我有事问你。”

　　远征军不成文的默认规则之一，永远不要与罗丹尼生气较真，他会让你气到没脾气。

　　“怎么？”林朗问，他终究放弃了纠缠。

　　罗丹尼冷笑道:“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联邦远征军的少将阁下，会与声名狼藉的星盗，”他逼近，“有所勾结！”

　　罗丹尼此时心中怒火高涨，身为军人，却与星盗来往过密，面前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林朗这时倒是气定神闲，淡淡道，“只是很正常的交易而已。”

　　他早就料到罗丹尼会看出不对劲，除了从小认识的秦墨，不得不说，罗丹尼是最了解他的人。

　　秦墨……

　　想起那人，林朗沉默了一瞬。

　　而他的沉默在罗丹尼眼中看来无比不爽，“交易，呵。如果传出去，你会面临什么你不知道么？”

　　“不说别的，单是整个远征军，都会因为你付出代价！”罗丹尼心中的怒火实在压抑不住。

　　他们这些年所面临的内部问题远比外界认为的严重，本打算这次远征任务结束就开始全面着手处理。可是如果在这关头出了岔子……

　　他无法想象后果，那绝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那我该怎么做？”林朗认真问道，“我该怎么做，才可以在不损害联邦的前提下不让更多人失去他们的亲人？”

　　罗丹尼无言。

　　林朗忽然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就是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我才会答应维斯拉的条件。这没有违背我的原则。”他没有提及军方规定，规矩哪比得上人命重要。林朗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他是军人，但比报这场战的仇，他更在意远征军的未来。“再说，古华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们不是君子，等不了十年。相信我，很快的。”他噙着的浅淡笑意透着莫名的冷。

　　“所谓的交易只是暂时性的，等我们都达成目的，就可以去找回场子了。”

　　罗丹尼也知道这一点，这个世上，从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利益，才是永恒的。

　　“交易内容？”他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要给我们的‘贵客’送一样东西。”林朗神色莫名，“我让笺原给他开放了一个气窗。之后我们不会再‘恰好’碰上了。”

　　罗丹尼知道指的是谁，毕竟就这一个新面孔可以说是“客”，他扬眉，“是因为他？”

　　“不像，我更倾向于是顺便。不管他在不在，我们都会遇到这么一遭。”只是让他们有多的条件可提。甚至，说不定因为少年的存在，远征军伤亡还减少了。

　　“我们惨败对谁能有好处？远征军和其他军团没有利益冲突，星警那边也不符，他们反而要落个失职的处罚。皇室？还是议会？”

　　“不用急，看他们下一步动作吧，这么大张旗鼓地动手，接下来怕是不会做缩头乌龟的了。”

　　“另外，他的下落，是你朋友那边泄露，还是……？”还是我们内部有问题？黑戈号上只有特别行动部的人知道炎祈的存在，如果是后者，问题就大了。

　　林朗自然知晓他未尽之言，他很不想怀疑，那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兄弟，可他决不能容忍叛徒，有一丝的可能他都要去查证。“我们行进的路线不是很难得到，但迁跃点的坐标并不是能寻常知晓的。你私下里去查，先把这里的人查一遍。”

　　“好，‘恒光’那边也交给我去说。”罗丹尼主动揽活，到时选人还是会轮到他，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摩挲下巴，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按你们的交易，我们不想遇到他就不会碰到？”

　　“嗯，其他人会对立功很感兴趣的。我们也应该给他们表现的机会。”林朗面不改色。得来罗丹尼一个鄙视的眼神。

　　这人真是够腹黑，这下，内部那些老鼠到时有的玩了。

　　“唉，想不到我们远征军最正直的林朗少将还玩军匪勾结这一套。”罗丹尼耸耸肩，“虽然我很想说干得漂亮。”

　　“费尔斯汀那边……”

　　“知道了，交给我。”

　　“林朗，不要忘记你加入远征军的初衷。”

　　脚步刚迈出，他顿了顿，“再没有下次。”他低语，身后一片默然。

　　门关上了。

　　“我不能保证。”黑色的眸晕开了些许深沉的意味，照映出坚定的神采。

　　是非对错，谁能分清？黑白就一定是分明的么？谁又能真的说清善与恶的界限在何处。他只是做出最利于自身又牵扯他人最小的决定而已。

　　毕竟，人是如此矛盾复杂的生物。而正确与否的标准，又是如此飘渺。

　　只求，不忘初心，遵循本愿。足矣。

　　暮恒星的星际港口，有一架旅行舰刚刚落地。

　　“呐，到站了。”豪华舱中，少年从宽大的沙发上起身，自然而然地伸了个懒腰，贴身的衣物将身体的轮廓完美勾勒，腰身精瘦，背脊挺拔。领口的扣子没有完全系上，半敞开的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精致漂亮的锁骨。

　　他的声线干净，尾音带着一丝缱绻。

　　微碎的墨色发丝落在俊美的面庞上，被修长的手指随意挑开，露出了无瑕到近乎完美的容颜。任何光芒都将在那纯黑色眼眸中沉沦，流转间透着灵气。他整个人都阡尘不染，犹如落入凡间的神祗，又似从古老森林中入世的精灵，夺了天地造化。

　　他最后看了一下窗外，轻笑，“这个星球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希望能有点意思。”随意拿了个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他向外走去。

　　“人生啊，真是无趣……”极低的声音随着关上的门很快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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