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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黏糯的嗓音和甜美且充满期待的笑容向来是撩汉利器，可钢铁直男如容希却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半点心猿意马的意思都没有。
本朝开国数百年，泱泱大国礼仪之邦，上自满朝公卿下至文人墨客，无有不以礼为先者。明人伦知廉耻，男女大防、父女有别这种在容希看来是连幼童都该知道的事情，婄姜毫无概念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要亲亲？！
他忽然很想见见这姑娘的亲爹了。
这一路以来所闻所见，西北边陲的民风糜烂彪悍至此，又有小皇帝将这种礼崩乐坏的风气带回了中原，大周药丸看起来是迟早的事。
思及此处，真是很气！
他铁青着脸凶了婄姜一句：“睡觉！”
前一刻还温和慈祥的神色转眼就变成了凶巴巴恶狠狠的腔调。在婄姜印象里，她爹发起怒来很是恐怖，所以这回她没敢哭，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容希熄了灯，再安安静静地目送他开门走了出去。
爹亲怎么翻脸比她翻书还快？
婄姜噙着泪，在黑暗中抱紧被子吸了吸鼻子，难不成真如母亲当年所说，男人心，最是海底针？
…
非主观意愿地强抢了民宅之后，容希把草庐两室一厅的另一室改作了书房，昨晚安顿好了婄姜，他就把自己关了进去，沉迷写奏章不能自拔。
关于西北边陲民风考察及改革方略，万字长篇落成于素白长绢之上，天光乍破之际，容希总算搁下笔。稍吹了两下未干的墨迹，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尔后将长绢卷起，收入手边的木盒中，待到太子复位之日，这件事情一定要提上日程。
熬了将近一宿没睡，他脸色有些差，才想出去透口气，就想起卧房里还睡着一个大麻烦，不由得脸色更差了。
…
婄姜的智力约莫停留在她一千岁以前，与人间六七岁的孩童无异。在她自以为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里，能根深蒂固始终的，只有“爹亲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抛弃她”这一个心理阴影。
美美地睡了一觉，婄姜就将昨晚爹亲凶自己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早上起来她还心情甚好地自己叠了被子。
一会儿爹亲见了，肯定会狠狠地夸奖她一番！
——蹲在小石床前，婄姜托腮欣赏了一会儿被她叠得歪七扭八的被子，满心欢喜地如是作想。当然最终事实证明，还是她想得太多。
容希虽非世家望族出身，说到底也是书香之家的公子，从来克己守礼，他自然不会莽撞到伸手去推姑娘家的房门。而婄姜，享受了昨晚爹亲伺候洗澡的待遇，想当然地以为早晨爹亲也会给她端来洗脸水。
于是乎一个在房里等洗脸水等得数起了地上的蚂蚁，另一个则在灶间里热了一遍又一遍的早饭和洗脸水之后忍无可忍。
日上三竿了还不想起床？西北的民风果然是不能好了！
带着一身怨气，容希将洗脸水和早饭端回锅里热了第五遍，正要抬脚出去骂人，转眼却瞧见了蹲在脚边数蚂蚁的婄姜。
蚂蚁一路朝前爬，她便在后头一路地跟，眼看脑袋就要撞上灶台，容希也没阻止她，只是抱起双臂颇幸灾乐祸地围观。
痛呼声起，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容希站得离她不远，一眼就能瞧见她红了的眼眶，原以为接下来肯定又是涕泪俱下的戏码，未成想这次婄姜倒是没有哭。
许是没注意到身侧还杵着个大活人，婄姜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她先是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疼得自己呲牙裂嘴，尔后才想到要去摸一摸额头上磕出来的包包。
她手上没轻没重，一指头还没戳完全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瞧她咬着嘴唇想哭又偏偏忍住的模样，容希没能冷眼旁观到底：“姜儿…”
婄姜正旁若无人地试探自己的伤势，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她再一次戳上了自己的额头。容希还没来得及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就遭她一把抱住
——“哇哇哇…爹亲！姜儿痛痛！”
犹如落海之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根浮木，容希被她手脚并用地抱住，听她哭得声嘶力竭日月无光，那张冷漠而尴尬的脸上隐约透露出“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
“爹亲，为什么早上要吃水煮的青菜而不是炒青菜呢？”水煮的青菜可一点儿也不好吃！
与容希并肩行在山道上，婄姜沉重地迈着下山的脚步。距离吃完早饭已经过去了整一个时辰，她心里却还在纠结青菜到底该怎么吃的问题。
“水煮青菜有营养。”心累到无以复加，容希随口敷衍了一句。虽然对甘老头给的信息存疑，现如今他还是期盼着能快些走完这段下山的路，好早早送走这尊大神。
“哦，原来是这样的嘛！”婄姜有所开悟似地掰着手指想了想，片刻后又转向她爹亲道，“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呀？”
“送你回家。”
——这样的话必然是不能说的，容希斟酌了一下用词：“带你去找爷爷。”
“爷爷是什么？”婄姜不耻下问。
“爹爹的爹爹。”容希诲人不倦。
“哦…那爹亲以后也会变成爷爷嘛？”婄姜举一反三。
“…”容希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
对甘老头这种看身高就不大靠谱，尤其还有一个更为不靠谱的孙女的山野人士的话，在拖着婄姜将山脚下的几个村落都问了一遍后，容希表示不能深信。
行行止止又浪费了一天，婄姜领着容希立在山道的岔口，望向不远处山镇连天的灯火愉快道：“爹亲，我们去镇上玩儿吧！”
“别闹…好。”
哭鼻子这一招百试百灵。
“好哎！”
得了应允，婄姜欢欢喜喜地抱住她爹亲的手臂，连拉带拽地打乱了后者平稳的脚步，两人便一道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
眼下容希在小皇帝眼中仍是不愿丢弃的闲子，处境不至于十分危险，可他还是存了些戒心。一脚方迈过山镇悬满了灯笼的牌楼，面向人声鼎沸的夜市，容希环视过四周，直觉气氛不对劲。
他被送上荒山前，曾在此留宿过一晚，彼时虽同样是眼前这般热闹的景象，却从未出现过这么多叫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探子。
梁齐生性阴毒好强，决不屑用这样显眼拙劣的手段来恐吓他，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果不其然，驻足片刻后有一只手搭上了容希肩头。
“容希！”
“牧之。”
…
婄姜喜闹，一到热闹的地方就容易忘乎所以。她瞧见不远处有卖糖人的摊头，就跑过去瞅了瞅，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爹是不是跟在她身后。
有猴子有猪，还有一个秃头的小人儿。
婄姜从稻草结上拔出那根串着秃头小人的签子，凑到近前细细观察了一番，这小鼻子小眼睛竟还做得挺生动：“爹亲，你瞧这秃头是不是很…”
“欸？”身后空空如也，半个容希的影子也没瞧着，婄姜慌了神，将尚未出口的“喜感”两个字也抛到脑后，整个人都蒙了。
她望向那个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摊主，鼻头红红道：“叔叔，你瞧见我爹亲了么？”
“…我？”那摊主被问得一愣，叔叔？
“爹亲…”也不管他答了什么，婄姜念咒似地将这两个字挂回嘴边，眼里蓄满了泪水，可就是不肯往下落。
“这个…”
婄姜纵使没哭，单凭她一遍又一遍的“爹亲”就已经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那摊主还是个青年，没讨老婆不晓得怎么哄姑娘，又没有容希那样说妥协就妥协的情商。眼见围观群众纷纷吃起了瓜，他当时就傻了：“姑娘！”
“爹亲！”婄姜没工夫搭理他，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然而因果轮回，同样没有人回应她。
“哟哟哟，这小姑娘别不是个傻的吧？”
“啊？张家姆妈，李阿姨说的啥意思啊？”
“哎哟，侬不晓得了伐，就是脑子瓦特了呀…”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也舍得抛弃的喏，真是禽兽父亲呀！”
“哎小姑娘你爸爸长什么样子的啦？”
…
小地方人热心肠，也是八卦心肠。围观群众吃瓜越吃越兴奋，街上越来越大的动静总算勾起了全镇人的好奇心，街坊邻里之间奔走相告，一时万人空巷。
某茶坊的二楼雅座内，那一身绛紫华袍的公子伸手推开木格子窗，难得八卦地朝外啧了两声：“怎么这种地方都能上演万里寻亲的戏码？”
隐约猜到了这场大戏的主角是谁，容希坐在那人对面抿了口茶，没什么波澜道：“除了方才这些，殿下还有别的吩咐么？”
“别的么，自然是没有了。”梁牧之回头，颇有些失望地瞧了容希一眼。
文渊说的不无道理，容希这人就是不死不活的，什么事儿在他脸上都掀不起风浪。
“那我先走了。”听他此言，容希搁下茶盏就要起身。
“唉你等等！”
“怎么？”
言语间，容希已行至门前，梁牧之两步追至他身侧，神色里带着凝重的意味：“我等与殿下在外头一切都好。容希，你独自一人在这山上要多保重！”
他这话说得推心置腹半点没有虚情，容希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静静地将他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梁牧之惴惴，说错什么了吗？
“有钱么？”
“…十万两够么？”纵然摸不清他的目的，梁牧之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递到容希身前。
却见那人嫌弃地盯他一眼道：“碎银有么？”
“…没有。”
“那算了。”
“有有有！我让人给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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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婄姜：哇这个秃头真可爱！爹…欸我爹呢？？？爹爹爹爹爹爹呢？
摊主：大姐你是卡机了吗？？
*
容希：我！容希！打钱！
梁牧之：？？？
三天后上京日报：折寿了喂！太傅借钱养闺女了喂！
*
梁牧之：？？我的手段很拙劣吗？
容怼怼：？？？我是禽兽父亲吗？
撒泼打滚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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