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春寂寞

　　病中

　　刘郎中披着件寒衣打开自家药房的屋门时，沈知轩已经抱着喜儿横冲了进来。

　　一盏孤灯下，刘郎中很快就写好了药方，关照阿升去煎药时，还被沈知轩抢了过来，皱眉仔细研究了好久。

　　“她是姑娘家，怎么能用这么重的药材？”沈知轩将药方摆在刘郎中面前，表示不满。

　　刘思方躺在藤椅上狠狠打了个哈欠，伸手给自己揉眼屎。

　　“你行你上。”他淡然道。

　　这他娘的才几更天，就要死要活地把他喊起来救命，还偏偏救的是个普通伤寒。他堂堂京城名医刘思方，若不是看在与沈知轩交好的份儿上，就算把他这药房一把火烧了，他也要死在火里头，坚决不出来。

　　沈知轩吃了个闷亏，没说相，只得将药方塞给了阿升。

　　“你说会不会真是冤魂索命？”沈知轩说得一脸正经。

　　刘思方感到生无可恋。

　　“你什么时候改信鬼了？”明明单枪匹马闯塞外身负重伤都能死里逃生，有哪只瞎了眼鬼去撞沈知轩这位活阎王。

　　更何况他身边的小丫头。

　　“我怎么会信那种东西，只是我府里前阵子出事搞得人心惶惶，你又不是不晓得。”阿升端来一盆水，沈知轩亲自拧干毛巾，盖在了喜儿的额头。

　　刘思方斜眼眯着，全都看在眼里。

　　“这小丫头谁啊。”竟能引得沈王爷如此为其操劳，想必来头不简单。

　　“陶滢生前服侍的丫头，死了之后就归我了。”沈知轩忙完，终于坐回了桌前，随后拿起桌上的医术翻看。

　　“怎的，对人家心里有愧，就打算对人家身边丫头好点啊。”刘思方在很多方面都明白沈知轩，这也是沈知轩将他纳为心腹的原因。

　　“别这么说，我跟陶滢，终究是无缘无份。”黑暗的屋子里一点亮堂，照得二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你查出你父亲死因了？”刘思方问他，得到的只是良久的沉默。

　　于是他又改口。

　　“昨儿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反将王贼和他手下一军，想来他日后肯定也会向你讨回来的。”
　　他学医，原本管不了这些事儿，只是今儿恰巧有空，随口同沈知轩唠唠。

　　“讨就讨呗，我还怕他？”沈知轩耸肩，觉得刘思方的话好笑。
　　“那你怎么就怕鬼魂找上这个小丫头？”刘思方又问他。

　　沈知轩哑口无言。

　　刘思方自然明白其中端倪，他是局外人，看得最清楚。
　　只是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满，否则就没那个味道了。

　　“真是风寒没其他的了？”沈知轩再次确定。
　　“切，怎的，还想这小丫头有喜了不成。”刘思方给喜儿看过，身上几处淤青和红斑，用脚趾头想也明白沈知轩拿她怎么了。

　　“那还早着呢，一时半会儿还不成。”沈知轩对这个颇为自信。
　　“下次动手轻点，人家是姑娘，身子较弱。哎，要不要再给你开几方壮阳的药？”刘郎中打趣。

　　“不用，老子别的地方不提，该硬的时候绝不软乎。”

　　刘思方抛过去一个怀疑的眼神，看得沈知轩浑身不自在。

　　“我记得你肩上那伤还没好吧。”他道。
　　“无碍。”沈知轩回。

　　无碍他做想做的事儿。

　　“给我看看。”刘思方起身就要去扯沈知轩衣裳。
　　沈知轩不依，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刘思方铁了心要扒沈知轩衣裳，沈知轩死活不让他扒。

　　二人势均力敌，打闹中无意将桌上的一摞医书推翻在地，惹出了不小动静。
　　沈知轩下意识就朝床榻上看去。

　　陶喜儿醒了。
　　她顶着一头乱发，懵懵懂懂从被窝里爬起，睁眼就瞧见外头稀疏的光线刺进，随后是沈知轩与刘郎中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你给我松手。”
　　“就看一眼，一眼。”

　　“松……手。”胸前的衣襟被刘郎中扒得不像样，露出一小块肌肤来，沈知轩朝面前的刘思方瞪眼，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爷。”她惨兮兮唤了声，沈知轩与刘思方顿时双双僵住。
　　“哎。”沈王爷不留情一脚将刘思方踹开，笑着靠在了喜儿床榻前，伸手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撩起。

　　“来，听话，先把药喝了，喝完了咱们赶紧回家，离开这破落地儿。”接过阿升递来的汤药，喜儿皱着眉头喝完，还不忘替沈知轩整理胸前的衣襟。

　　那冰凉的小手一触即他的肌肤，沈知轩的身子立刻一阵酥麻，忙将她那双手握紧，二人纷纷扭头看向一旁的刘思方。

　　那神情，那模样，分明表达了他刘思方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不知名的家伙，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何谓“多余”二字。

　　刘郎中气结，挥手叫这对狗男女赶紧滚。
　　沈知轩抱着她上了马车。

　　喜儿知是自己病了，只得乖乖躺在沈知轩怀里，被他用双臂圈着，脑袋磕在他的胸膛之上，一下一下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奴婢给王爷您添麻烦了。”她虚脱无力，嘴唇起了层干皮，张嘴说话都有些困难。
　　“知道就好，底下好好歇息养病，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说这话时，他又使劲将喜儿往怀里抱了抱。

　　“嗯。”怀中小人儿似有似无的应了声，将头埋下，正好让沈知轩瞧见她的唇瓣。

　　微张，唇珠娇俏，脸蛋粉软，眸角染上一层倦意，阖眼时眼睫毛弯弯，像极了天边渐暗的月牙。
　　他想都没想低头就含住，用舌头舔过她的唇，一点点去润湿。

　　喜儿脑袋全是浆糊，就这么被他捧着，吮着，舔着，没有一丝的隔阂与突兀。
　　从沈知轩周遭传来的温度是暖的，没了先前的冰冷，他也只是亲吻着，伸手揉进喜儿乱糟糟的发丝里，大拇指指心微微摩挲着她的头皮，弄得喜儿很是舒服。

　　“王爷。”她喊了句。
　　“嗯。”沈知轩应她。

　　“王爷……”她又喊，只是沈知轩没能察觉到后面的哽咽，只一个劲的应她。
　　“我在这儿呢。”他给的柔情很足，很到位。

　　喜儿听着他的心跳，他的答应也声声入耳，句句流进了心坎，不知为何，她头一次从沈知轩这里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是她这小半辈子里从未有过的，他光是靠着回答，她都能从里面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去滋生，去延伸，去过活。

　　总是在生病的日子里才念起寻常日子里的好，喜儿也深刻感受到了，能好好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回府后，喜儿原先住的地方直接被沈知轩撤了，改为她去睡沈知轩的床。那夜里躲在厨房柱子后头的几个碎嘴婆子也被沈知轩毫不留情下令撵了出去。这是他头一回为了个丫头干涉王府内事，惊得老太太派翠眉去问沈知轩究竟发生了何事。

　　“看不得自己屋里的人受什么委屈。”他只这样回道。

　　这一句便也足够，足够证明陶喜儿如今的地位，足够证明他与沈知轩如今的关系。

　　绣帐红纱，喜儿病卧床榻，一躺就是好几日。
　　沈知轩掀开帘子，往里给喜儿喂药。她这一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还算圆润的下巴尖细起来，眼睛也分外明亮，又不禁让沈知轩想起丛林里迷路的小鹿。

　　“本该是我歇在家里的，倒成了伺候你了。”一连几日下来都是他亲手照顾喜儿，难免怨言几句，只不过喜儿看他似乎是真的闲，除却几个午后与人去厅堂商量事儿以外，所有的时间全窝在屋里和喜儿呆在一起。

　　喜儿若是精神了，就坐在床头陪她闲聊几句。她若是睡下了，自己就去桌案前写字画画看书。

　　“王爷，对不住了。”除了道歉，喜儿想不出其他法子。她现在下地走路腿都发软，夜里时常额头又烧起来，病情反复，几乎勾走了她大半的精力。

　　这一病也有个好处，就是脑壳疼得厉害，也就没功夫再去想以前发生的事儿，那些人说的不中听的话，做得见不得人的事儿。

　　“你就知道一个劲儿说对不住，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汤药极苦，沈知轩毕竟是主子，没伺候过谁，给喜儿喂药的时候，一度弄得喜儿来不及咽，好几回呛出来，又是一顿咳嗽。

　　“不弄了，你自己喝。”他最终表示投降，赌气般将碗给了喜儿，视线来到了窗外，几盆秋菊开得正盛。

　　“明儿我叫阿升去外头给你买几只小鸟儿玩玩，省得你总是睡觉。”沈知轩是担心她这么睡下去，早晚把意志消磨掉，病也就更难好。

　　“奴婢不要。”她喝完药，自觉下床将药放回桌上。
　　“为什么不要？”沈知轩问她。

　　“原本该是在外头飞的，非得困在笼子里，太可怜。”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沈知轩，正好他闲在家中无事，便起了带喜儿秋游的心思。

　　“那就带你出去遛遛，想去京城哪儿玩？”
　　“奴婢不去。”

　　省得又将她带去什么荒郊野外，在哪块地方过夜，第二日被官兵团团包围，刀剑相向。
　　沈知轩转身，眉眼间尽是真诚，看得喜儿一时愣住，呆呆站着。

　　“好地方，你一定喜欢。”他说这话时，坦荡荡。

　　其实跟着沈知轩后面惯了，就会发现他远没以往看上去不可亲近，有时候反而跟他实话实说比较好沟通，沈王爷的锋芒和尖刺都是对着外人的，一旦将谁归为自己人了，自然是百般护着的。

　　只是喜儿踌躇，若只是自己与沈知轩过度一夜后他才将自己当作自己人看待，那么这个“自己人”未免显得过于轻浮，就跟来仪阁的姑娘们没什么分别。

　　可除了这个理由，喜儿又想不出其他来。
　　她没什么可以给沈知轩，也知若谈起更深的情意来，她是没那个资本的。
　　说白了，也就是她根本就配不上沈知轩。

　　可这几日的相处，在他给的浓情蜜意里，喜儿开始不由自主地去贪恋，贪恋沈知轩无时无刻给予她的温柔。

　　“王爷说的地方是哪儿？”她小声问着，话里还是有着警惕。

　　沈知轩扬起嘴角，将她拉到自己跟前。
　　他坐着，她站着。他头一回以仰望的姿态去对她说话。
　　他说：“巫山共赴雨云，喜欢不。”

　　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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