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新梦之民国十八年

　　黛玉刚把名姓撂下，不等段水溶开口，就快步走出后院，一路头也不回地往前院去。直到重又坐回宴席，脸上的红热才褪了大半，不由地恼恨起自己这番局促的脾气，怎么跟人讲了两句话就束手束脚成这样，叫人笑话。

　　其他人都笑吟吟地看戏，黛玉稳定心神，吩咐香菱端杯清茶来，方才去看着台上的热闹戏。

　　卫若兰打头阵，扮的是梁山伯。虽说唱腔、身段、功力不大够，但是他好说歹说央求柳湘莲给他搭戏，扮的是祝英台。两人在台上配合默契，俊俏公子扮起角儿来，也赏心悦目。台下的人，贾琏这般年轻人大多看出点端倪，有滋有味儿地在台下看他们胡闹。贾母、王夫人她们没想到这一层，都只当是戏班子里的年轻伶人。

　　当中要数湘云看得最起劲儿，喝彩叫好一个不落。宝钗温声笑道：“这云丫头啊，真是要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学着外头爷们儿捧角儿呢！”

　　黛玉借机开玩笑：“她现在满心里可都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们这些都是马文才了！”

　　“好啊，你们在这编排我！当我没听见！”湘云捡起碟子里的几颗花生，顺手就冲钗黛二人砸去。

　　正巧台上唱到精彩处，台下一阵喝彩，湘云分神错过了这茬，气得跺脚，“咱们呐一会儿算账！”

　　一折戏完，姐妹们围在一起议论好坏。

　　湘云叽叽喳喳嚷了半天，探春斟了杯酒递过去，“戏疯子，快润润喉吧！”

　　湘云接过一饮而尽，“接下来是宝玉，我们等着瞧吧！他肯定比卫若兰那个半吊子好多了！”

　　黛玉笑着不言语，湘云这才想起来，悄声附过去，“林姐姐，我在后院廊下等你来着，可后来卫若兰看见了，过来取笑我。我一时眼错不见，和你错开了，给你赔不是。”

　　黛玉笑着摇头，“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幸好没遇上你，否则岂不是两个人都被抓个正着？我还要多谢你替我顶罪呢！”

　　两人玩笑两句，这事就翻了篇。

　　黛玉这才觉出离家前和父亲谈心的好处。孤零零一个人在外，身边多带几个家里人，扬州还有父亲做依靠，在贾府做个毫不亏欠、名正言顺的客人，没有芥蒂，就不会多心去猜忌，整日不用计较下人的闲话，待人自然就宽容不少。如此一想，也越发心疼起前世的自己无依无靠。

　　正想着，铜锣哐哐响，胡琴吱呀开场，《贵妃醉酒》这折，在女眷中一向很受追捧。客人听这前奏就知道贵妃盛装将出，果不其然，扮好的宝玉从后台踱出，到戏台正中亮了个相，引来台下一片叫好。

　　“海岛冰轮初转腾……”

　　这一来，贾母和王夫人终于注意到台上的是宝玉。

　　凤姐解释：“才听袭人过来说了，宝兄弟和几位少爷们打了赌，搞了这出，每个人上去唱一段。才和柳老板唱梁山伯的就是卫家的少爷卫若兰。”

　　贾母旁边这桌坐的是贾琏、贾珍和贾蓉几位爷们，贾蓉对台上宝玉他们的戏提不起兴趣，拽了拽贾琏的袖子，“二叔，看他们玩闹有什么趣儿！不如我们……”

　　贾琏不动声色瞄了他一眼，假意呵斥，“你胆子有天大！你母亲、媳妇儿都在这里，你逃席往那种地方去，是有几条命？快闭嘴，回头再连累我！”

　　贾蓉碰了钉子，贾琏看他那副蔫蔫的样子直发笑，“要去，也得等宴席散了，找个喝酒的借口……”

　　贾琏想着人多些才好玩，又邀请贾珍，“珍大哥哥要不要一道？”

　　“啊？什么？”贾珍的眼珠子就落在贾母那桌的秦可卿身上，贾琏和儿子的对话压根没听进。

　　“二叔请父亲散席去喝酒……”

　　贾珍心领神会，打哈哈似的摆手，“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贾琏奇怪他这莫名其妙的正经，想是尤氏管得严，也就不理会了。

　　这边宝玉一亮相，元迎探惜四姐妹就连声赞叹他扮相好。宝玉本就生得俊俏，脸若银盘，朱唇一点，双目含情。只可惜宝玉平日里也不是精于此道的纨绔子弟，唱腔不纯熟，应付起《贵妃醉酒》来还是吃力。

　　“宝兄弟选这出戏就胜过别人一筹，只可惜难了点。”宝钗打圆场。

　　黛玉暗忖，段水溶的《游龙戏凤》倒是出简单的热闹戏，虽不如《贵妃醉酒》那么文雅，说白多，但是旋律也是极好的。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估计客人间已经传开来最后这折是段总理的侄子唱，所有人都停了筷子等着。照样是铜锣胡琴开场，一生一旦背对着观众入场。随着一声锣，花旦婷婷袅袅地转身，一双碧波似的妙目登时惊得台下鸦雀无声。

　　薛蟠插了一句，“乖乖！这扮相，能跟梅老板比啊！”

　　“月儿弯弯照天涯，问声军爷住哪家？”水溶尖起嗓子唱戏，戏腔柔美婉转，弥补了功底上的不足。黛玉看得有几分滋味。

　　“海棠花来海棠花，反被军爷取笑咱！”

　　到了这出戏最精彩的部分，微服出巡的正德皇帝调戏李凤姐，笑她表面上正经，实则插着娇艳的海棠花来见自己，早就芳心暗许。李凤姐听后一气之下，摘下头上的海棠花扔在地上。

　　水溶抬手摘下花来，冲地下一扔，谁承想用力过猛，加上风大，这花借着风力竟然吹到了黛玉桌上，水溶本没有注意到台下的黛玉，不妨自己把花扔到了客人桌上，再一瞧，花前坐着的正是在后院见到的佳人林黛玉。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住了。

　　“为军的忙将花拾起，李凤姐……”与水溶搭戏的须生见他没有反应，刻意多加了一句，“李凤姐！”

　　水溶猛地回过神来，做娇羞状避开须生，做完最后一个动作。

　　台下掌声一片。

　　黛玉低下头跟着鼓掌。

　　卫若兰、宝玉和水溶卸了妆回来。湘云隔着桌喊：“卫少爷，谁最好我们评不出，你最差倒是真的！只好委屈你了！”

　　“我心服口服，你说什么我都认了！”

　　黛玉瞧着湘云被卫若兰这句话弄得面红耳赤，她心里也担心，要是此时水溶过来还帕，该怎么应对。怕是以后要被姐妹们取笑半年。

　　说来也奇怪，直到宴席结束，水溶都没过来，也没提过半句关于帕子的事。

　　“林姐姐，散席了，我们走吧！去老太太屋里！”

　　黛玉坐在桌旁，望见水溶推辞了众人的邀约，静静地坐在隔壁桌。

　　“我在这儿歇歇，一会儿去找你们。”

　　“那你可快来！”

　　不多时，人都走了，只剩下三两个丫鬟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杯碗碟筷。黛玉起身，换到海棠树下的石凳上坐着，水溶慢慢起身，踱到树下。

　　“林小姐不是张扬的人，因此我拖延到现在，请小姐不要怪罪。”水溶解释。

　　黛玉没想到他体贴至此，连女儿心思都照顾到了，“多谢段少爷。”

　　水溶递上那方折得齐整的莲花绣帕，“在我这里停留了多日，现在物归原主。”

　　黛玉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帕子出神。阳光筛过海棠花叶，在二人身上投下一片细碎的光影。黛玉不伸手接，水溶就一直站着。不到一分钟，手帕上就落了四五朵海棠花。

　　黛玉接过帕子，念了两个字，“多谢。”

　　水溶轻声笑道：“再见，林小姐。”

　　他戴上帽子走出院子，留下黛玉一个人在海棠树下抚着手帕，若有所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