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新梦之民国十八年

　　黛玉刚到贾府没两天，就逢上了清明。

　　细雨霏霏，阴云密布。贾母思念女儿，可怜外孙女，除了祭拜之外，还特许了下人去外头买了纸钱在院里烧。

　　黛玉坐在窗前，雨丝吹入，凉透肌骨。外头火光闪闪，纸灰被风吹起，扬到空中，随风无依。她忍耐不住，伏案抽泣。香菱和紫鹃知劝也无用，都在一旁陪着抹泪，见她哭得狠了，安慰一阵。众姊妹和宝玉明白黛玉难过。只是这丧母之痛，不是几句好话能平息的。便不多打搅。只好挨到晚上聚在一起时，谈些京中趣闻或者讲几句笑话，望她尽快恢复精神。

　　清明过后两天，薛家母子三人要到。

　　这几日为了张罗清明祭祖和接待薛家，王熙凤忙得不轻。节前准备纸扎的车马小人、元宝纸钱，考虑到贾敏新丧，虽是嫁出去的女儿，家里也应当祭一祭，这就比往年添了不少。清明第二天就得赶着收拾干净，再准备好宴席给薛姨妈接风。薛家是豪富之家，薛姨妈又是王夫人的妹妹，凤姐自己的姑妈，万不能照顾得不周全。

　　若只有这些倒还罢了，贾母心血来潮，说今年的春花开得格外好，加上来了亲戚，林妹妹心情欠佳，不如安排个赏花宴，大家乐一乐，方不辜负良辰美景。这下好了，接风宴不能省，赏花宴还得单独准备。赏花宴，赏花宴，哪儿是院门一关单独赏花来的，多没趣！免不了得请上三四十个客人，叫台戏班子进来，再请几个说书的女先儿。这请的客人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个个都得照顾妥帖，才不失了贾府的派头。

　　深夜，贾琏已经睡下了。凤姐还在外间扶额算账，确认明日接风宴的明细。平儿过来剪剪灯花，倒完热茶，“太太累了还是早些睡吧。劳心劳力的！”

　　凤姐坐直了身体，耸耸肩膀，叹气：“我也想睡，可是明儿薛姨妈就要来，大后天就是赏花宴，不核对好了我怎么睡得着！巧姐儿睡下了吗？”

　　“早就睡熟了。今天和爱瑛姐儿在大小姐屋里玩了大半天，一回来就犯困。”

　　“唉……能有个女孩子陪她玩闹，省了我不少事。”

　　平儿想了想，还是开口：“大小姐的日子难过。”

　　“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凤姐眉头皱起，“横竖不关咱们的事！”

　　她料到，贾元春离婚回来，带着个拖油瓶，家里迟早有人嫌弃她们母子。二房这边，王夫人和宝玉自然不会，赵姨娘的嘴可是刀子一样尖。本来赵姨娘一个人也翻不起多高的浪，可最近邢夫人鬼使神差掺和起这事，动不动话里有话刺激元春。

　　“赵姨娘那头，不算什么……”凤姐示意平儿坐近些，压低了声音，“大太太那里，实在是不好！她平日里在大老爷那里受气，没处撒。拎不清楚就拿元春做法。迟早是要闹起来的。”

　　平儿摇摇头，“大小姐实在可怜！”

　　“唉……她也是运气不好！这年头，富贵贫贱，眨眨眼的事。当年的张提督，在北平城里只手遮天。要元春嫁过去，谁敢说不！谁承想三个月不到，就垮了台跑得远远的……更惨的是，大小姐就一个女儿，女儿又怎么了！男人不是东西！现在报纸上整天嚷嚷着什么‘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大小姐是读了洋书的人，一气就离了婚。这倒也是对的！只是这世道、人心，哼，哪里有半点变化！她一个离婚的女人回娘家，头一年家里人都体贴着她孤儿寡母的，第二年、第三年呢？少不了背后嚼蛆的说闲话！活受罪罢了！”

　　这一席话让平儿沉默了许久，方才出声：“不知道大小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凤姐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能怎么办？能受气的，受一百年也有。贾家总不至于养不活这两张嘴。要是她不能受气……”

　　平儿看凤姐不说话，猜测：“大小姐还能出去找人再……”

　　“看性子，她温柔少言的，不像能下这狠心的人。可是未必！我听说她当初为了不叫家里为难，主动上的花轿，是个倔性子的！指不定哪天受不了被戳脊梁骨，就出去了！”

　　“大小姐刚三十，人又漂亮，性格又好。指不定时运到了，飞黄腾达！”

　　“所以说，话就说回来了！大太太现在为难她，真不是什么好事。面上难堪不说，日后结仇就不妙了！”

　　平儿略一考虑，“那劝劝大太太？”

　　“劝她做什么？还嫌被她骂得不够？如今她认定咱们是胳膊肘往外拐，再为了元春的事劝她，上赶着坐实罪名去！咱们只要平日照顾照顾大小姐母女，就没错处。其他人不相干的！”

　　平儿应了一声，帮凤姐添茶。

　　凤姐掐着手指头想着明天要用的东西，“你去睡吧。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平儿把针线捧起来，“巧姐儿和爱瑛让我做两个香袋，说是要在赏花宴上带。我陪陪你也挺好的！”

　　灯影重重，凤姐对平儿微微笑笑，白天威风凛凛的凤太太难得显得温柔许多，不过也只这短短一瞬罢了。

　　隔日临近中午，薛蟠骑着一匹上好的白马，身后跟着两辆人力车，车上载着薛姨妈和薛宝钗，并一伙抬着行李的家仆，浩浩荡荡就往贾府来了。

　　贾府门童通报进内院，贾母、邢王二夫人、王熙凤，加上宝玉和姐妹们，穿戴整齐，迎接他们。

　　薛姨妈领着儿子、女儿见过长辈，跪下磕头。行了一套旧礼才结束，这才轮到兄弟姐妹们见面。宝钗身上的石榴红旗袍绣着金线牡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颈上一挂上好的珍珠项链，衬得她丰润秀雅的脸颊格外白皙。她平日里不喜欢颜色太艳的衣裳，但是头遭访亲，总要穿得正式些，故而家里也做了几套鲜艳的衣服预备出客。

　　黛玉瞧宝玉直愣愣地看着宝钗出神，狡黠一笑，抢先走过去拉着宝钗的手唤起“宝姐姐”。宝玉刚反应过来怕黛玉生气，没想到她不仅不在意，反而比自己还热切。

　　大家在厅堂里闲叙几句，贾母好客，盛情邀请薛姨妈带着薛蟠和宝钗在贾府住下，薛姨妈正愁薛宅没打扫好，顺水推舟就答应下来。

　　至于薛蟠来此的缘由，黛玉也早就从紫鹃那里耳闻。这薛蟠就算没有香菱，也不是省心的主。只因前月他在秦淮河边上狎妓，许诺赎一妓女回来做正室。本来他不过是玩笑话，谁曾想风月场上的女人都是一等一厉害，见薛蟠并无此意，心中生恨，假意给他灌了小剂量的鸦片酒，自己也喝了点，都不致命，演了出胭脂扣的殉情戏码。事后两人立刻就被救了过来。自此，薛蟠在金陵一时传为笑谈。薛姨妈恨这窝囊儿子不争气，要给破财安抚这妓女不说，还差点把命送在窑子里，沦为笑柄。听了十来天闲话，终于坐不住，心里一合计，带着儿子女儿上京躲躲。

　　怕是合该薛蟠命里有一场风月劫。

　　第三日，贾府里摆下宴席，请了段总理家的侄子段水溶、卫若兰、冯紫英等二十多位男客，女眷多请的是贾府旧识的太太小姐，连着家里人，在院子里的海棠花树下摆了五桌。还特地叫了京城正当红的“柳家班”来唱戏。

　　这类宴席，贾赦贾政照例是不会参加的。

　　贾母记挂着史湘云，早早就去史家把她接了过来。没过半天，她就和黛玉、宝钗亲密起来。

　　开席前，湘云把宝玉拉到一边，暗地里想了个乐子，“爱哥哥，我想了个极有趣的游戏，不过要你来帮我。”

　　宝玉一口应承，“只要有趣，我肯定帮你！”

　　湘云看着正在入席的黛玉她们，“今天咱们这里年轻人多，又请了戏班子。你和柳老板熟悉。我想着，你的男客们每人送一样和京戏有关的东西过来，让女孩子们挑，挑中了谁的，谁就即兴拿着那东西去台上唱出戏，如何？”

　　宝玉起了兴致，没想到湘云其实另有一层女儿家的心思，“唉！这倒有点意思！让我去和他们说说。”

　　说完就兴冲冲要走，湘云一把拉住他，“咱们乐咱们的，不许让老太太他们知道！不然，回头又该训我了！”

　　“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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