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新梦之民国十八年

　　贾宝玉本是天上的神瑛侍者，仙骨天成，前世经历一番劫难之后，大彻大悟。可骨子里的痴病是佛法慧根也难以消除的，堕入凡间，难免受风尘蒙蔽，耽于温柔乡。更兼他在警幻仙子的赤霞宫中当差，千百年经手的都是风月情事，对薄命红颜不能视若无睹。故而，短短两百年，警幻仙子就安排他也随黛玉众女子下凡再度历劫，好医治痴病。

　　天上人间，一别多年。前世两百年，今生十八载，宝玉终于在人间重逢林黛玉。前尘往事虽一概记不起，但自打那日见了黛玉，宝玉就跟魂魄归位似的，顿觉平和。可天不遂人愿，林妹妹对他并无特殊，甚至都不如探春亲近，整日里似有意似无意地躲着他。

　　今日晨起，宝玉梳洗完毕就到碧纱橱找黛玉，估摸着黛玉刚起，兴许能看她梳妆。

　　“宝二爷来了。”紫鹃指挥小丫鬟在院里晾衣裳，浅红淡绿，绫罗生香。

　　“紫鹃，妹妹哪里来这么多衣服要晒？”

　　“夏天来得快，小姐的衣服在箱子里闷久了。我瞧着今儿太阳好，统统搬出来晒晒，再过大半月就得穿了。”

　　宝玉的眼睛直往屋内瞟，“老太太起来了吗？林妹妹呢？还在睡吗？”

　　紫鹃知道他是来找黛玉的，不忍多刁难，“老太太觉短，早起来了，这会子让鸳鸯篦头发呢！妹妹也起得早，和三小姐出去了，这会子不在家。”

　　宝玉一听，兴致骤减，“妹妹这么早去哪儿？”

　　“也不早了！十点出的门，午饭在外头吃。听说是燕京大学演新戏，请了她和三小姐。”

　　宝玉头遭恨起自己平时疏于学习，加上入学晚了，现在在读北平四中，明年才能进燕京大学。多说无用，宝玉悻悻而归，思来想去，到母亲房中打发时间。

　　王夫人房里，彩云、彩霞、金钏儿，十岁不到就进府做工，几乎是和他一起玩到大的。尤其是金钏儿，嘴皮子生得伶俐，和宝玉私下里开起玩笑来百无禁忌。宝玉来王夫人房里寻到机会也爱和金钏儿调笑两句。

　　午饭后，王夫人歇中觉，才睡了一刻钟，外头脚步声密集起来，金钏儿来报，说琥珀请王夫人到老太太屋里去一趟，惜春小姐嚷着不给上学就绝食。唬得王夫人穿了衣服赶过去。金钏儿看王夫人去了半小时没回，宝玉倒是从后院过来了。

　　“宝二爷不再后头帮着劝，怎么到我们这里偷闲来了？”

　　宝玉坐到沙发上，吃水晶杠缸里洗好的草莓，“四妹妹回房了，老太太和太太商量。我在那儿也帮不上忙。”

　　金钏儿笑笑，没接话茬儿，拿了针线到门口去缝香包。宝玉一个人怪无聊，凑过去看金钏儿做针线活。

　　“你的手可真巧。怎么想起做香包来了？”宝玉摸摸她细嫩的手。

　　“你这人真是傻了！还有一个月就端午，我负责做这屋里十来个人的香包，现在不抓紧，回头交不了差！”金钏儿反手挣脱，按下宝玉的手，“动手动脚！论起手巧来，我可比不过你屋里的晴雯，你就少给我灌迷糊汤了！”

　　日头正毒，阳光照得金钏儿一头长发格外黑亮，宝玉呆愣着仔细打量她的脸庞。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眉眼间难得一种神采飞扬的神情，和探春的气韵还有点相近。

　　金钏儿看他半晌不说话，抬眼一瞧，这呆子直直地盯着她。金钏儿心里咯噔一下，想想刚才的言语举止，妹妹玉钏儿的话撞进脑海。

　　她们姐妹俩，性格天差地别，玉钏儿做事稳重，话也少，几乎不会对姐姐的事多过问。可前几日，姐妹俩晚上说闲话，玉钏儿突然来了句，“姐姐，你和宝玉还是少亲近些吧。”

　　“这话为什么？”

　　“姐姐你开玩笑惯了，你不想多心。可我总听其他女孩子议论你……很难听的。”

　　“随她们去吧！不碍事。”

　　当时她嘴上无所谓，还是烙在心底。现在宝玉的反应让她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宝玉涎着脸，“姐姐，天怪热的，你进来吧。”

　　宝玉的手指顺着她的长发一路往下摩挲，金钏儿浑身一抖。宝玉没反应过来，还是自顾自说话。

　　“马上我就跟太太讨了你，你说好不好？”

　　这又不是以前讨小老婆！金钏儿下意识想啐他，院门处王夫人的身影远远过来。金钏儿触电似的跳起来，坐到角落里埋头做香包。

　　王夫人进门，搂住宝玉，“太阳这么大，站门口做什么？”

　　宝玉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四妹妹那边还好吗？”

　　王夫人眉头一拧，“她犟得要命。先叫元春和大嫂子去劝劝她。唉……可惜探春不在，她说话，惜春那丫头还听些。”

　　王夫人携了宝玉进里屋，再补一个中觉。金钏儿陡然醍醐灌顶，回想起来一身冷汗。如果不是自己眼尖，及时避开，以王夫人素日提防宝玉屋里丫头的个性，她肯定躲不过一顿打骂，说不定要被赶走。

　　金钏儿假装做针线，实际在角落里思考。宝玉的性格不是她能扭转过来的，要是明天、后天，他还是和自己这般调笑，她不多理会，可王夫人能不管吗？

　　如此一来，泼辣的金钏儿也没了主意，转到后院找妹妹玉钏儿。

　　“玉钏儿，前头你和我说有人看我和宝玉不对劲？”

　　“姐姐，你在屋里很受太太宠，说话做事很放得开。”玉钏儿思前想后，“太太嘴上说宝玉顽劣，但出了什么事都是偏着儿子的。姐姐你还是小心为妙。”

　　金钏儿听她这话，知道自己定是在王夫人跟前留了前科，否则沉默寡言的玉钏儿也不会开口提醒自己。

　　金钏儿魂不附体回到客厅里，闷声做了一下午的针线，一边盘算自己如何脱身。她向来直来直去惯了，肚子里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越想越为难，甚至琢磨出要是在遇上窘境，她只有主动请辞，方能保全名誉。金钏儿暗中祈祷，不至于此。

　　直到晚间，惜春的事情僵持不下，老太太请人去东府找尤氏过来，王夫人这边也为了这事人来人往。金钏儿这才冷静下来。

　　太太精神不支，卧在沙发上叫彩云来按摩。宝玉陪坐在一旁发呆。看着王夫人似乎盹着了，冲着金钏儿招手，金钏儿全当没看见。

　　不多时，探春和黛玉回来，自告奋勇要去劝和惜春。两人走后，宝玉走到金钏儿面前，故作生气，“姐姐现在好大的架子，我叫你几次，彩云彩霞都看见了，你一味装傻。”

　　金钏儿瞄瞄王夫人，幸好隔了段距离，没被听见。

　　“我中午那会儿就说了，赶着做香包。没顾上。”

　　宝玉不知道金钏儿的难处，顺势就坐在她旁边，翻拣针线篓里的香包，“既是这样，你必须做个送我。不然你也别想再做了！”

　　宝玉搬出小时候玩闹那一套，手就往金钏儿腰间、颈间伸，挠她痒痒。金钏儿死死闭住嘴，生怕叫醒了王夫人。她看宝玉还是不知道收敛，一股羞辱感油然而生。

　　“嚯啷”一声，金钏儿掀翻了针线篓，含泪往王夫人面前跪下。王夫人被她惊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金钏儿泣不成声，“太太，我在您屋里做了快十年了！您、您待我好，我自己不识好歹……”

　　王夫人抬手去扶她，“好端端的，这是……”

　　金钏儿哽咽道：“太太最后赐我个恩德，让我请辞。我体面出去，还能工作。这一辈子都感激您！”

　　王夫人渐渐回过神，往宝玉看了一眼，宝玉涨红着脸，不知所措，王夫人就明白了七八成。

　　金钏儿这丫头性子野，说话也不忌讳，她是早就看出来的。先前还能容忍，只是一年大似一年，宝玉和她如不收敛，日后要闹出丑事来的。如今她自己请辞，还省去王夫人一番麻烦，两下也体面。

　　王夫人叹息，金钏儿不算笨，就是太刚烈，不由分说就弄出大动静。要是事后单独和她讲，岂不比现在好看？她要是立刻答应辞退，传出去不就是个亏待下人的坏名声吗？

　　“你先起来。这事我再考虑考虑。周大娘，去把琏二太太请来。”王夫人着意叫凤姐来拟一个妥当的对策，“玉钏儿！先把你姐姐扶回去休息。”

　　宝玉见风波平息，匆匆对王夫人道了晚安，就回绛芸轩去了。

　　第二天，王夫人主意已定。王熙凤非常正式地批准了金钏儿的请辞，吩咐账房结算工钱，还额外支了三个月的。金钏儿在贾府十年来接受的赏赐，全都可以带走。王熙凤还让管家写了推荐信给她，方便她去别人家继续做工。

　　因为金钏儿那晚的举动，这事在府里也传开了，虽然王夫人吩咐不准说闲话，但是上至老太太，下至小姐丫头，心领神会，十有八九是宝玉惹起来的。

　　黛玉听闻，联想起前世金钏儿的投井，对宝玉更是灰心。

　　“小姐，您说，这段家大宅得是什么样子？比贾府还要大吧！”香菱端详着水溶送来的请帖。

　　黛玉闻言，又添了一重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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