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新梦之民国十八年

　　近三个小时的演出几乎耗光了水溶的体力。高瓦数的照明灯投射下来，在台上待二十分钟，汗水就湿透了内衣。毋宁说盛装出演的水溶，只能趁着每场中间的间隔和十分钟的休幕期，到后台补充水分，稍作休息。上台前他就在帷幕后面偷瞄过，林黛玉如约而至，就坐在最前排。

　　“水溶，我的安排你还满意吧？”好友兼本次演出的导演拍拍水溶肩膀，也望了望观众席上窈窕聘婷的林黛玉，“你拜托我给孔德女校话剧社的代表安排最好的位置，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我奇怪着，你什么时候同贾探春熟悉了，原来所谓伊人啊！”

　　“林小姐是我请的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水溶把帷幕拉严，“快开始了，我们得准备好，不能出一丝差错。”

　　“大大小小的戏，你都演了三十来场了。几时见你如此紧张过……前几天还翘了排练去后海游春……”导演在后面小声嘀咕。

　　到了中场休息时，水溶的表演已是渐入佳境。只是不知道林黛玉观后会作何评价。最后一场，茶花女玛格丽特即将香消玉殒，他事先排练多次，很有把握。在台上虽然看不清观众席，但是也能听到观众席传来的哭声。

　　可轮到他谢幕时，水溶再往黛玉方向看去，却不见玉人芳踪，只有探春和阿兰先生站起来鼓掌致意。

　　水溶难免失望，想找探春问问，抵挡不住观众三番五次鼓掌催促，反串女主角的他出来谢了五次幕才得以脱身。

　　一回到后台，水溶忙忙脱去白裙，换上西服，还要把脂粉洗净。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导演拉开帘子，“水溶，贾探春来找你。”

　　水溶拿着毛巾揩脸，走出去见客，招呼还没打，探春塞过来一大捧粉白相间的玫瑰花，“祝贺祝贺！段少爷的‘茶花女’大获成功！”

　　水溶欠身致谢，把花单独放在化妆台上，“谢谢！怎么不见林小姐？”

　　探春顿时了然，狡黠一笑，“你不说起她还好。一说起来，我要来找你算账！”

　　“林小姐怎么了？”

　　“她呀……”探春故意卖关子，“你惹哭了人家，还要问怎么不见林小姐？”

　　水溶听了这话，慌了神，“我……我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阿兰先生不忍探春这般戏弄水溶，“段先生的演出很好。玛格丽特去世那里，林小姐哭得厉害。现在不好意思进来。”

　　“她眼睛哭肿了，我请她来后台，她说见不得人，只好随她去。”

　　“那林小姐现下在何处？”

　　阿兰预料探春又要刁难人，赶忙插话：“就在外头的紫藤廊休息。”

　　水溶扔了毛巾就往外赶。

　　阿兰才注意到探春的白眼，“对不起，探春小姐……我……”

　　“算了。中文说不好，你们法国人连别人眼色都不会看吗？”

　　阿兰看她气冲冲的样子，像朵带刺的玫瑰花，笑道：“我们法国人，看眼色在第二位。第一位是不能做朱丽叶的爸爸！”

　　导演在旁边瞧他们聊得热闹，摇头，“那一对是害羞不会谈恋爱，你们怎么也拎不清？法国人不是最会说情话的吗？哪有叫女孩子‘朱丽叶的爸爸’的！你干脆说她是老法海、王母娘娘得了！”

　　阿兰听不懂这话，探春也不解释，他不介意，注视着探春的双眼，说了句法语，“J'ai envie de rire a/vec toi.”

　　“什么意思？”

　　“没什么。”阿兰先生学她卖起关子，“以后教你。”

　　水溶一路跑到紫藤廊下，远远就望见，花叶掩映下，青绿色的倩影。黛玉坐在长椅上，靠着廊柱临风洒泪。

　　水溶轻手轻脚走近，想着一声不吭会吓到她，太过唐突，故意咳嗽几下，提醒她有人来。黛玉听到声响，忙拭去泪痕，转身看他。

　　“段少爷……”

　　水溶挨着她坐下，稍稍隔开点距离，“林小姐……谢谢你来看我的演出。”

　　夜晚的紫藤廊，凉风拂面，香风细细，萦绕鼻尖。

　　黛玉刚平复情绪，身上有点乏力，勉强笑着，“少爷客气了。我没看过新戏，但您的表演非常动人。”

　　“黛玉……”水溶握住她的手，“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客气。”

　　黛玉知晓现在的风气，男女交往不忌，现下也没有必要纠结名姓，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抽回手，躲开他的视线。

　　水溶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搁在她膝头，“再擦擦泪吧。”他虚虚地指了指脸上。

　　黛玉用自己手里的帕子按按眼角，笑道：“你还是把它收回去自己用吧。你瞧瞧，鬓边还湿着。”

　　水溶没有收回手帕，抬起袖子擦去水迹，“你终于笑了。”

　　“现在，不时兴多愁善感了。”

　　“你有心事？”

　　黛玉沉默不语。

　　水溶察觉她有隐情，“我听闻你是从扬州来的，贾府的亲戚？”

　　“是。贾老太太是我外祖母。”

　　“那正好。”水溶抬手拾去她头上落着的紫藤花，“下个月段家举行晚宴，邀请了贾家的诸位小姐少爷，回去我补一份你的请帖。”

　　水溶邀请她，黛玉尚觉可以接受。只是段家晚宴，贾家的老爷太太不说，小姐少爷倒是一个不落，可见这晚宴并不是正规公事应酬，那就是交际了。

　　“元春姐姐也请了吗？”

　　水溶也有些惊讶，“贾家大小姐，自然要请。”

　　黛玉不作声，元春自打离异后就蛰居家中，家里也不愿她出去多露面。看来，她交际的首次登场，就是在段家。段水溶是段家长子，帮着操持家事，不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少爷，这宴会的性质，他心里肯定有数。黛玉虽用不着拒绝，却因为元春的缘故，对水溶存了一份警惕。

　　“段少爷盛情邀请，我很荣幸。到时候，会和家中姐妹一道前往。打扰了。”

　　黛玉起身离开，膝头水溶的手帕掉落在地上。

　　水溶诧异她突然筑起的心防所为何事，思前想后，也弄不明白。

　　回家的路上，黛玉一言不发。探春怕她还沉浸在戏里，不敢贸然劝她。车在贾府门口停下，探春还没下车，就瞥见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和几个老妈子在门口张望。

　　“金钏儿姐姐，这么晚了，你在大门口做什么？”探春出声问道。

　　金钏儿给她开门下车，“太太让我出来接东府的尤太太。”

　　“这么晚了，尤嫂子来做什么？”

　　“四小姐不吃不喝，非要闹着去上学！太太劝不住，惊动了老太太，现在请东府过来商量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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