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

　　遇袭的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殇守在旁边样子很焦急，他的背挡住了穿过竹窗打下来的阳光，也挡住了涌进来的寒风。忽的，湛蓝的天空狠狠地暗下来，风肆意的呼啸，卷起无数片枯叶失魂落魄的在空中飞舞，旋转，片片相撞，最终蹂躏成尘埃。
　　在蝶羽被抓后，安阳王就给她判了死刑，我们没有出去救她，而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头撞在了木桩上，因为她的一个手势，高高举过头顶，殇说，那个手势代表，既是被抓就不会为同伴麻烦。
　　我看着蝶羽满身的血污有些失聪，周围的声音模模糊糊，我看着殇嘴唇一张一合解释，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暗号，我再转头看蝶羽的时候，殇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看向蝶羽的最后一眼，她朝木桩跑去。我突然觉得搁浅的鱼看到了大海，费劲所有力气扭着身子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去。
　　她没有选择安阳王给她的死法，而是用自己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殇的手很凉，指尖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他一定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看不到的场景，“瞳，不要看，不要想，即使所爱的人近在咫尺，也不要大声呼出来，将痛苦和绝望在这个金乌西沉之日一同忍耐下去，等待初阳的到来。”
　　“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蝶羽会活过来吗？那些死去的人们会活过来吗？”说完这句话我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殇的右手捏了个决，我用力喊也什么声音也没有，我想想冲过去，我想，现在按住她的伤口也许她还能活呢。可我挣不开殇的手，这个男人的手劲真大，我怎么努力也挣不开。
　　血，大片的浸染着汉白石砖，蝶羽的嘴唇动动，月眸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几滴红色的血溅在她白色的纱衣和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第一串冬梅。我不知道蝶羽说了什么可以让她如此，只是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蝶羽了，仿佛能看到我一样，她顺着人群朝这个方向看来，瞳仁中没有焦距，仿佛一头撞死的是她。
　　不知为何，我哭不出来。
　　我心中升腾起一种从没有的感觉，我不知它从何而来，也许早就扎根在心里最深的位置，只等看到鲜血的那一刻，枯木逢春，破土而出，伸枝抽芽，枝繁叶茂，生长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只能在人群中卑微的低头，雪花无声的降临，在我身上融化，冬季，来了。

　　晚上，殇带我换了住处，他没了笑脸，只是一个人闷着头喝酒，这一刻我隐约明白殇喜欢喝酒的原因，但总是越喝越清醒。
　　这样的殇，我还是第一次见。
　　“殇，我的父母也死了吗？”
　　殇苦笑了一下，淡淡问我：“以前蝶羽没有告诉过你吗？”
　　我沉默了一会回答他：“她说我父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没办法回来。”
　　殇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酒，仿佛在斟酌自己的语句：“瞳，你能告诉我，死，是什么意思吗？”
　　“死就是看不到了。”我淡淡的回答，“殇，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继续低头喝酒，眼神中涌不完的伤。“也许到都告诉你的时候了，蝶羽本是想都告诉你的，但因为我的坚持，拖到了现在。我想你毕竟是个孩子，需要的是快乐和关心，不是仇恨与悲伤，但是，也许蝶羽是对的，我们每个人注定要承担些什么。”
　　殇说了好多好多，我不知道这些年他在王城是如何过来的，那些平淡的语调萦绕在耳边像是山崩地裂的巨响。
　　“你的父亲是创造了王城的盛世，王城的顶尖力量除了王室外，就是无日、神月、怜星、亦云四大门，四大门的祖先与当时的王创造了王城，一直延续了几百年。四大门的祖先曾起誓世世代代是王城的子民，子子孙孙守护王城，请天下最好的匠师打造了一块神石，通过那块神石，可以得到无尽的力量。
　　我和蝶羽、怜星门的尧辰、舜辰、亦云门的星云从小就在一起长大，蝶羽还有个妹妹，虽然生来天赋极高，但从小体弱多病，世伯把她送到很远的地方去，除了蝶羽，谁也没见过她。我的父亲很早就离世了，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继承门主之位，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那时的日子是最快乐的。
　　我们中第一个出事的是尧辰，舜辰随后就一个人离开了王城，几天后，四大门就全部被灭。我被护卫护送出城，在逃亡的路上，他们也一个个死去了，最后，我找到了溟海的入口，在溟海潜心修炼，直到一年前回到王城。
　　现在除了我，星云，和蝶羽的妹妹活着外，没有其他人了。王在逝世前震碎了上面的神光，避免安阳王用它荼毒百姓，神石再度开启需要四大门的力量。但是舜辰早已离开王城，星云在灭门当晚失踪，蝶羽的妹妹在哪我现在也无从得知。”
　　殇喝完了壶里的酒，我抱着身子没有说话，蝶羽的死仅仅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牺牲，我想门外看去，雪已停，人远去，我从未感觉冬季那么寒冷难耐。“王城的顶尖力量除了王室就是四大门，所以你们要凑齐四大门，并解封神石的力量，用这种力量来对抗安阳王？”
　　殇点了点头。
　　“月眸说蝶羽的妹妹也死了。”
　　“她活着。”
　　“你怎么知道？”我问完就明白了，暗自苦笑了一声，胸口一阵绞痛，“也对，也对！否则蝶羽不会死的这么干脆！你们...你们早就想过会这样吗？想过有一天月眸会来，想过要是这样就只能让蝶羽去死，你留下来保护我吗！你怎么不去救她！为什么......”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心里却还在回响。
　　“你想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这个声音和心里的回响重合，一遍又一遍，“你别说了！”我双眼很模糊，抱着头站起来背对着殇，深呼吸了几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谁来用这份力量？我吗？”
　　殇把送到嘴边的酒葫芦拿下来，头也垂了几分，最后很深沉的问了我一句话：“瞳，你恨安阳王吗？”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
　　“他是你的亲叔叔，你父亲的亲弟弟，”
　　我猛然睁开眼，视线中的殇又隔着一层水雾，
　　“他和你身上留着同样的血，”
　　我听到身体中的血疯狂的流动，遍及全身。“别说了！”
　　“他和你同是王室最高贵的血脉，”
　　刺骨的寒冷从头顶贯彻下来，但炽热的火种从脚下猛升上去。“你别说了！”
　　“他亲手杀了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
　　两种不同的暗物质在身体中相会，我觉得呼吸不上来。
　　“你，恨他吗？会杀了他吗？”一条火蛇在我胸口扭动，吐着鲜红的信子，我抓着胸襟大口喘气。
　　殇最后的一句话在我耳膜间相撞，我似乎听到一遍又一遍的回音肆无忌惮的回响，我握紧了双拳，眼中似乎看到了扭动的蛇，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力量，我伸手打翻了殇的酒葫芦“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我杀了他怎么样，不杀他又怎么样！我怎么做跟你有什么关系！”
　　殇的脸上蔓延了无可言喻的忧伤，他的眼神也变得空荡荡的，“雪瞳。”殇抓住我的手腕，我回过神来挣脱了一下，没有成功，眼前的殇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感觉很凉，“你打败他后，放过他好吗？”我惊愕，殇的瞳色很浅，没有沾染任何杂质的石料是上好的琉璃，放在阳光下都是透亮的。这样的琉璃眸却把所有的东西都囊括在内，可他仅仅只是囊括着，从没有被什么污染。“王城不能再有人流血了，血腥已经够多了。”他没有说话，我却看出了这些。
　　在这血腥纷乱的尘世，他的善良却从未被浸染，我记得他说：家父给我起名无殇，本愿世上再无血殇，可我无力管这尘世。
　　殇说这些话的时候少有的认真，我当时想说些安慰他的话，还没等想出来就因为织出审阅四重天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了，现在知道，他的话当时没有说完。
　　我无力管这尘世，只能管自己。
　　我失神的望着他的琉璃眸说不出话。晚风吹过窗外的树林，影子斑斑点点的掉下来，像有人在跳没有节奏的舞蹈，样子很僵硬。我扭了扭手腕把手挣脱出来，又把他推得远一点，“你不许在说话了。”
　　我想站起来却差点摔倒，殇扶住了我有些关切又有些急切的问：“你想干什么？”
　　我一把推开他，“我想要鸡毛掸子！”殇一愣，我得了空站稳，“我想要蝶羽打我！”殇皱起了眉又想上来扶我，“你，你离我远点，你让我自己待会。”我摸了一把脸平复了情绪，“你让我自己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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