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

　　我很久很久没见过殇了，舜辰自从告诉了我要去见殇，我就没空再想他是不是记起了和我之间不好的记忆。
　　我们亮个多月马不停蹄，换了好几匹马，走了很远的路赶回了王城。
　　现在已经不叫王城了，改了名字，叫盼归城。
　　城门上龙飞凤舞的笔记我在熟悉不过了，“殇现在是城主吗？”
　　舜辰摇了摇头，“路上来的时候，说盼归城的城主叫方默。”
　　记忆不停的穿梭在过去与现在，我默默不语。
　　一只手在我先前晃晃，我回过神来，看见穿着一袭长衣广袖的殇。
　　我说不出话，他围着我转了一圈，又捏捏我的脸，问：“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但我不记得你了，是你长错了，还是我记错了？”
　　我低头嘟囔了一句，“你记错了，我也长错了。”
　　殇对舜辰的印象比对我的多一些，很快勾肩搭背，一片和气。
　　“这位兄弟，好久不见了啊，当初我就说天涯海角的跑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媳妇，没想到是我眼光短浅了。”
　　我一把肝火就烧了上来，“你一天到晚就没其他的事干吗？管别人干嘛！”
　　舜辰听完舌头就打结了，听我这么说推脱说要去买点东西，就“唰”一下不见了。
　　殇现在是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我这么凶跟他又不熟，不敢跟我吵架，正在那里想对策，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对策。
　　我看到他腰间挂这个十分精致的酒壶，不知道比那个酒葫芦漂亮多少倍，就想到那个被殇用了好多年都没扔，最后被我一气之下砸了个稀巴烂的酒葫芦，一是伤心地要命。
　　殇见了我这架势也不想着什么对策了，一口一个姑娘的叫，什么“他和舜辰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过了一会又说什么“有些事他记不清楚，难道是欠了我的钱”，东一下西一下，我看到他那个唠叨的样子，都不知道该不该难过了。
　　我叹了口气，“现在想给你买口酒喝，都没钱。”
　　听我说完，殇如蒙大赦，“你想喝酒啊，好说！”
　　他拉着我走了不远，那有一个很大的酒庄，从庄里跑出很多孩子，我说街上怎么没有流浪的小孩子了，原来都在这里。
　　我说：“这里面的酒很贵吧。”
　　殇抱起一个孩子，“有贵的也有便宜的，咱们喝的话酒喝贵的吧。”
　　我吞了口口水，“便宜的行吗？”看见殇盯着我看，我狠了狠心，“喝贵的！”
　　还没招呼人打酒，就听殇抬高了嗓子喊：“小顺子！把我藏的酒拿来。”
　　我被雷劈了个正着，抬起手指，指着那修缮的十分大气的酒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酒庄......”
　　殇把一直被那孩子口水浸湿了的袖子抽出来抖了抖，“我的啊。”
　　我：“......”
　　“对了。”殇认真问我：“我欠你多少钱？”
　　我仍在脑子卡壳，见我没回答殇以为我默认了。
　　正当我们都在沉默的时候，就听“唰”一声，舜辰就站在我和殇面前了，手里拿着一本书，上面写着“酒酿”，啊，不，“酿酒”。
　　殇竖了个大拇指对怀里的孩子说：“傻蛋，你看，好好练功才能和这位大侠一样，不仅能飞来飞去还能随便拿东西。”
　　我听到这个称呼“哇”一声哭出来，把两个人吓了一大跳。
　　都站在原地看我哭，舜辰一边看着我哭一边毫无意识地说：“书我是买的。”
　　殇更为震惊，欲哭无泪地问我：“我到底欠你多少钱？”

　　晚上我和舜辰坐在屋顶上看天上的星星，我问舜辰：“你是不是又想起来一些东西。”
　　舜辰默认，“原来我一个人四处游历，觉得我本来也是这样的，见到你后我感觉好像沿着东西两方向走是你说的，直到走到了东边的海边，我想起来你以前是跟殇一起的，我第一次见你就在大海边上。”
　　我思索了一下决定破罐子破摔，“你说，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恨他八百辈子，是因为什么？”
　　舜辰没有马上说话，和他相处了些日子，他也不向原来那样不爱说话，我大概知道他的一些习惯。
　　比如我问一些很难回答或者他从没听过的问题时，他总会停下手里的动作，被定住了一样思考一下，然后有条有理地解释给我听。
　　要是遇到到实在不知道的，他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却把事放在心里，等哪天想明白了，再说给我听。
　　我那时才发现原来之前他不爱说话，遇到事一瞬不瞬盯着你看的时候，大多是在想事情。
　　只是我那时不知道，以为他是嫌我怀疑他，或者故意出难题难住他，所以板着脸不高兴。
　　“这个......”舜辰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误会？我觉得他用这个词十分贴切，就忙点了点了头，他又低头深思去了。
　　我正紧张得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把月眸给我的紫玉箫来回转了两下，就听下面喊：“傻蛋站住，不好好睡觉明天不给饭吃。”
　　在前面个扭个妞跑的傻蛋闻言就刹住了自己的小短腿，这些小孩在王城的时候受了饿，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即使吃饱了，也想在再拿一个馒头。
　　这种饥饿是人本身的一种恐惧，当你真的受过饿，饿得两眼昏花，甚至要了自己的命，就刻进了骨子里，即便日后有吃不完的粮食，都想藏一些，怕哪天真的吃不上。
　　我对舜辰小声说：“我下去看看殇，一会来找你。”
　　我见他点头就跳了下去，殇看见我就抱着傻蛋朝我走过来，“还没睡啊？”
　　“还早。”然后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傻蛋，对殇说：“你别叫他傻蛋了，孩子小不懂事，长大了会怪你的。”
　　殇不以为然，“城里有个说法，叫个贱名好养活，我把他捡回来的时候都快饿死了，是我一点一点用米汤喂活的，人人都喜欢好听的名，老天爷也喜欢，那天高兴把人收走了怎么办？”
　　我以前觉得他说的都是歪理，有时候还胡搅蛮缠，生拉硬套，现在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我以前生病身体不好，大概也是他天天这么叫我，让老天爷不喜欢了吧。
　　“你说的很有理，现在想一想那些英年早逝，过慧易夭的人大概也是博了老天爷的喜欢。”
　　殇摸了摸我的头，“你这小丫头倒是聪明。”
　　突然双眼一凛，“铁蛋、狗蛋、二丫，不睡觉我现在就把你们藏的馒头扔了！”
　　我：“......”
　　殇见他们都乖乖去睡觉了，就一边抱着最小的傻蛋在怀里哄，一边问我：“小丫头，你们也没家住吧，不然就住进来。”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看着傻蛋被他哄的很舒服，问殇：“为什么收养这么多孩子？”
　　“反正这么大的酒庄没人住，那么多的孩子又没酒庄住，那就住进来呗，要不多浪费。”
　　我发现再见他，感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理。
　　“其实…好像以前我也带过一个孩子。”
　　我：“你没去找她吗？”
　　殇见傻蛋睡着了就不再晃他，“有人替我管了，好像还挺靠得住的。”
　　怀里的傻蛋动了动，殇轻手轻脚的把他抱回屋里。
　　我突然想到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殇和舜辰心照不宣的约定，心头一震颤动，我本来以为那可能已经永远成了秘密。
　　我一直就这样被他们瞒着，在他们撑起的天空下奔跑着，跳跃着，生活着，流浪着……时时刻刻都有着安全感。
　　我看着殇离开的背影，他的脊背如今仍然很直，手臂也仍然很有力，不知道当他脊背佝偻的时候，他怀里的傻蛋能不能陪在他身边，不像我这么没良心。
　　一刹那，我听见两条生命的轨迹从此岔开，不再密不可分。
　　我听见破风的声音，忙微微转了个身。
　　“我想到......”听声音舜辰很是高兴，但突然一顿，接着说，“你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睛，“没什么，殇刚才给我看了刚出来的酒，酒气太重，熏得我难受，吹吹风就好了，你想说什么？”
　　舜辰向我这边探了个头，我把他推远一点，“你为什见他总是哭？”
　　“他欠了我钱。”
　　舜辰“啊”了一声，“那得欠了所少啊。”
　　我吸了吸鼻子，“你跟我说你刚才想到了什么吧。”
　　经我这么一提醒舜辰才想起来，“我是想到这话只有要去干什么英勇就义的大事才会说的，多半还是给重要的人说的，告诉她要是心绪难平，不如恨一恨。”
　　我听了很生气，“恨了能怎么样呢？他还是要英勇就义。”
　　舜辰想了半天也没说话，最后看我仍旧气呼呼的，不知道在生谁的气，“要是我，就不会说这种话。”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就冲他摆了摆手，洗洗睡了。
　　第二天我睡起来一出门就看见舜辰坐在门口，像是在等我，我说了句早，他回过头来，我看见他眼里的血丝，吸了口气：“你不是一夜没睡吧？”
　　舜辰又把头扭回去，我挨着他坐下，就听他说：“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又来了......
　　我看看天，“哈哈哈哈，没有，那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舜辰“哦”了一声，拿小石子在一盘胡乱划了两下，“我昨天又仔细想了想你的问题，后来还是想不明白。”
　　我赶紧救场，“想不明白就想了，也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的。”
　　多的是求而不得的事，也没有什么答案是唯一的。
　　舜辰的手停了一下，又接着划拉，“后来我想是不是因为我记不起来原来的事，所以才想不明白的。”
　　我：“哈哈哈哈，不是不是，我就随口一问。”
　　舜辰这会没接我的话茬，也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我就把封印解开了，想起来那句话是我说的。”
　　亲娘哎，您老人家变回来了啊，怎么也不吱个声啊，是不是想到什么让心里不畅快的地方，特意在我门口坐了一宿，准备随时见到我理理陈年旧账，让自己畅快畅快，我这个人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昨天随口一提没想到让您老人家折腾了一宿，我错了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我心里跟过帐一样理了理之前的不愉快，几个小人换成了一锅粥，就听见心脏自己在那瞎扑腾。
　　面上仍然平平静静，伸出一只手去撩他的头发，舜辰显然没想到，我和他四目相对，定了定，果然都变成黑色的了，我把手收回来，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哦，这样啊，其实吧，你昨天应该把我叫起来。”
　　舜辰：“我当时也这么想，可后来觉得这样不妥。”
　　我：“哪里不妥？”
　　舜辰的表情严肃认真，“你正在伤心殇的事情，我要是在捣乱就不好了。”
　　听他说完我又忍不住去撩他的头发，再次确认了两颗黑漆漆的眼珠是不是一个颜色，“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舜辰点头，我瞧着两只眼睛没啥不同，怎么这性格是不变回去啦？
　　我突然就乐了，“你的事是挺糟心的，现在跟我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我自己是搞不明白。”
　　听我这么说，舜辰又低下头去扒拉他的小石子，“我觉得你这么个记不住仇的人，安阳王那么大的仇都能忘，月眸的事也说放下就放下了，等到一切结束了，你也把我......们都放下了。”
　　我：“我觉着你这话说得不错，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好像我没心没肺似的。”
　　舜辰没反驳，扒拉了两下小石子，我咳嗽了一下，“你继续。”
　　舜辰终于收了手，不再祸害那些小石子，“我就是觉得要是你真能恨什么人，估计这个人也十分重要了。”
　　我听完也是服气了，合着这么多年我搞不懂的问题，居然三言两语解释完了，我很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是怎么转的。
　　“你不会问问我吗？我平时是心大了点，可我还没到今天同生共死，明天一转脸就忘了的地步。”
　　舜辰垂了个脑袋，“我当时不会说话我错了。”
　　我听完更乐了，这性子是真不变回去了吧，“那你得好好给我赔礼道歉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是听见我说恨你不乐意要杀人灭口呢。”
　　舜辰又垂地更低了，我听见有动静，抬头看见一个小孩跑过来，“舜辰哥哥，吃早饭了。”
　　我认出来是殇喊的二丫，昨天和舜辰玩得很好。
　　舜辰抬头看见，回答她，“知道了。”
　　我有种又回到之前的错觉，这性子是不会变了吧。
　　早饭时，我看看杯中的清水，一个个鲜活的身影映入杯中，而我狠心一饮年华。
　　清点浊水，在桌上画上一个圈。
　　我知道所有的故事都有个结尾，但我更觉得，这是个轮回，因为一个故事的结尾，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彼此往复，循环交替。
　　曾经生死未可知，如今淡看天涯路。悲欢离合，千年轮回尝，爱恨情仇，万人曲中论。天涯路客，逍遥天然，沦落四方，名氏无人知。匆匆一过客，沧海一粟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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