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

　　脚踏尘埃 ，头顶青天，腰系竹萧，手持铁鞭。
　　过惯了这样的生活，我还真有些浮躁，不管在哪个地方待几天就够。
　　我一直向东，早晨与金乌相迎，傍晚又与夕阳相背。
　　有时去了哪座城总要看看这里的街道与王城的有什么不同，哪里的建筑和王城相似。
　　走在那些时而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心里悠然自在。
　　腰包鼓鼓我就去找个客栈好好住几天，缺银少两我就随便凑活凑合，住过破庙，也住过谁家的屋顶，遇上郊外就在树上躺一晚。
　　要是一分钱没有，我只能找个里临近的镇子卖掉马，找一份短工，挣些钱粮。
　　我一直往东走，发现很多我没想过的地方。
　　有一次搭船穿过了一条河，船家告诉我这条河叫做忘念大川，河面很宽，水势也很急，除了他没人敢乘船。
　　我想舜辰很适合这个活，想着想着就笑出来。
　　船家还说，河两岸是两个地接，有两个君主，每年枯水期就要打仗。
　　我知道自从我们离开王城，天下就分了几个国家，虽然有时会打来打去，但人们安乐的日子更多一些。
　　听说我一直往东走，我的朋友一直往西，觉得我们很奇怪，“西面东面都有头，走到了头不还得折回来。”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我还不知道东面有没有头。
　　我上了岸告别了船家，还是一路向东，进了龙柏坡，离城里还有一天的路程。
　　这里的气候很干燥，天气也比较炎热，不过好像下了一场雨，凉快了不少。
　　我选择了一块靠近水远的地方安顿下来，想到很久不练的水系幻法，我扣动了中指引来一股清流，马儿焦渴难耐，大口喝起来。
　　我拍拍它，“现在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马儿啊马儿你要是会说话多好。”
　　我躺在草地上，听夏虫“吱吱吱”的鸣叫，听多了好像谁家的小耗子在叫。
　　在一个个宁静的夜晚，我就这样躺在别人的屋顶上看着星星自言自语，听着周遭的动静，重复着神月门古老的祈语，直到自己慢慢睡去。
　　第二天我醒来，太阳还未升起，周围还是一片寂静，我翻了身，在准备小憩一会，周围的气味有些不对，多了些温暖的太阳味。
　　我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身上批了一件深灰色的衣服，旁边也多了一匹雪玉骢。
　　是有人来了吗？
　　我忙起身，四下没人，我又跌坐下，捋了捋有些乱的头发。
　　“吃吗？”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桃子，还能闻见淡淡的桃香。
　　我也感觉自己饿了，顺手接过，“谢谢。”
　　等咬下一口，桃子甜蜜的汁液充斥口腔，我才彻底醒过来，发现不对劲。
　　下意识的从地上跳起来，后退了几步，指着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质问：“你是谁！”
　　天上很应景的有一道青色的闪电劈过天空，他坐在大一点的岩石上，黑色的衣服有些发旧，亚麻色的头发稍稍有些长，遮住了半只眼睛。
　　听到我的质问才微微撇过头，漆墨似的眼瞳似凝结了流水，泛着跳动的灵光，藏在阴影里的另一只好像是怕被谁看到，只透过碎发能看到淡淡的色泽。
　　“你，不认得我？”
　　我背后一凉，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两年我挂在口头上一句话，什么“兄台，相遇即是缘分，请教兄台贵姓”，这句都不能用了。
　　于是转了个语调：“我…认得你？”
　　他皱皱眉，我自知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答，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想法。
　　我都准备好了迎接他的暴脾气，却见他歪了歪脑袋，“我认得你，雪瞳。”
　　我摇摇头，“我叫月眸，你说的那个人是我过世的姐姐。”
　　虽说咒了自己一遍又占了月眸的便宜，可我从王城出来确实像是丢了条命，月眸也山高皇帝远的顾不上我。
　　舜辰半信半疑，好像不认识什么月眸，慢慢站起来走进，整整高出我一个脑袋。
　　晨风拂过，我仰着头看到藏在阴影里的另一只眼睛，浅浅的鸽子灰，被谁蒙了一层挽月纱，不知世事。
　　他举起一只手挥了挥，笑着向我打招呼：“呦！”
　　我实在适应不了，少主大人，泠轲那个杀千刀的，到底给您吃错什么药了......
　　这便是我与舜辰再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像是两个小孩子都藏起来，相互找另一个。
　　我见他如今的样子，也知道他忘了不少事情，我祈祷着顺便把跟我吵架，说恨他八百辈子的事也忘了吧。
　　于是坚持说不认识他，绝对不认识，多少细节在心里过了一遍，有把握不会露馅。
　　我试探问他：“你也是在旅行吗？”
　　舜辰回答：“嗯，我一直向西走。”
　　我别噎了个正着，心想“他到底记不记事”，咬了口桃子，停了一下问他：“为什么一直向西？”
　　他吃完最后一口桃子，回忆了一下：“从醒来开始，我就一直向西走。知道走到了一片海前面，没有路了，我就返回来一路向东走。”
　　我又问：“你怎么不去南边和北边看看？”
　　舜辰朝我看过来，一幅认真严肃的模样，“我想看看东边是不是也有一片海，南边和北面我在去西面的时候听说在打仗，成年的男子都要被抓去。”
　　我听了感觉他很好玩，“你还怕被人抓去？害怕打仗？”
　　舜辰听我这样说，脸上的表情更为严肃认真，“怕的，打仗要死很多人。”
　　我笑不下去了，大概是以前见了太多这样的情景，让他本能的很抵触。
　　看他这个样子我想他是真的不记得了，那些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看到另一只异色的眼睛，我想该不会是看不见了吧，“你的眼睛怎么了？”
　　舜辰用手摸了摸那只鸽子灰的眼睛，说：“我醒来的时候，穿红色衣服的公子说我靠自己的意志把一些记忆封起来了，我想既然是我自己风起来的，那大概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松了口气，确定他果然不记得了，但还是不放心，冲他招了招手：“封印这种东西，不封牢一些不行，我替你加固加固。”
　　等他老老实实走过来，我就把手放在他的眼睛上，舜辰笑了笑：“雪瞳你还会封印术啊？”
　　我暂时停下手得意显摆：“那有什么，世上四种操控术，我都会了三种了。”
　　舜辰笑得开心，小心拿下我的手，“你果然叫雪瞳。”
　　我:“......”
　　看着他慢吞吞得又走回去，轻言轻语说：“我想有一天，等我想知道了，就解封它。”
　　我决定还是一下问完了好：“你除了记得我叫雪瞳，还记得什么？”
　　舜辰仔细想了想，回答我：“你让我往西走。”
　　我：“......”他到底忘没忘干净？
　　舜辰又在笑，我想起来阿列说：他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在笑，温言温语从没发过火，一圈叔伯都喜欢他......
　　可我到底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原本觉得这样的性子该是个惹人喜欢的人，现在看着怎么像是凭空被人换了个魂，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你能不能别笑了？”
　　舜辰把嘴角放平，可眼中还带着笑意，以前寒意如夜的眼睛，如今想一块温润的墨玉，我哭笑不得。
　　真是要了命哎，太听话了啊，这么听话我都不好意思说他了啊，要不把他的封印解了，让他变回来算了。
　　可这样他会不会还记得跟我之间的不愉快，一转身走了？
　　我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跟我说话，温言温语好性子的人，要是真那么听话，那我不就可以随便使唤他了，这么没了有点可惜啊。
　　我正在纠结的时候，舜辰“噗嗤”一声笑了，看见我看他，又把脸崩住，忍得很辛苦。
　　我问他：“你笑什么？”
　　舜辰还是绷着脸一板一眼的回答：“我看见你就想笑，你为什么不让我笑？”
　　我崩溃了，“你顶着这样的脸做这样的表情太惊悚了啊！”
　　为了不继续笑下去，舜辰手搭凉棚向远处看，“我原本不这样吗？”
　　我拼命摇了摇头，何止不这样，简直我多说一句话你都要杀了我似的，听说我要恨他八百辈子，凶神恶煞的拉着我让我恨去。
　　我觉得还是不能和他纠缠下去，万一哪天他想起来什么，会不会记着“我恨他八百辈子”这件事，“你看，你去过西面了，我还没去过，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舜辰不笑了，眼里还有点委屈，“我原来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我心里有个小人一下子从土里钻出来，站在他对面开始数落：你原来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一句话堵得人家要喷好几口血，每天吊着脸不知谁欠你一百两黄金，跟你吵架你动手就打，还不许别人生你的气......
　　我一个人在那“呼哧呼哧”地喘气，舜辰看了越加难过，“看来是的。”
　　我连忙摇头，“不不不，你去的地方远，懂的东西多，功夫也好，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的。我们两个闯王宫，要是没了你我就被别人抓住了，他们那些人特别坏，被抓住就要被打，你带着我‘唰’一下就跑了。说起来你的功夫很快，跟着你‘唰唰唰’地来来回回，我一直没看懂有什么窍门。控水术我也是学得你们家的，不过天资跟你比差一点，到不了你聚水成冰的境界。我以前也有混账的时候，谁也弄不住我就你厉害！”
　　我一口气没喘就说了这么多，说的我都快被他感动死了，见他愣了半晌，又补充：“真的！”
　　觉得这场景莫名的熟悉。
　　舜辰听完有露出一排白牙，“雪瞳，谢谢你呀。”
　　我：“啊？”
　　舜辰继续露着白牙，“我那功夫没什么窍门，不过倒有些心得，我见你还没走到头，不如我们同路，我讲个你听。”
　　我被一排白牙闪得有些懵，竟然不自主地点了点头，又来又觉得不对，可舜辰已经高高兴兴地去喂马了。
　　我想那时舜辰让我往东走是不是知道西面是一片海，走到尽头就要折返，这样即使一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走到了头也会折返，只是我走得闲庭信步，他走得急急匆匆，我还没走到头，他就找到我了。
　　往后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也有跟我说话，温言温语好性子的人，我说的话他也听，我没事也会欠的随便欺负欺负，觉得好像也不错。
　　我和舜辰在旅途中我们去了一座小镇，那里的人们大多数有不同色的眼瞳，舜辰很高兴，他说这里没有人好奇他的眼睛。
　　我们走到西边尽头的时候果然也是一片大海，当晚在那里歇脚。
　　晚上我思考着该跟他分开了，守夜的时候打腹稿，就听见舜辰在说梦话，我走过去想听他在说什么，他就惊醒了。
　　我坐在他旁边，往火堆里扔了根干树枝，“你做噩梦了？”
　　舜辰缓了缓神，“我梦见我和一个人到了一个很大的地方，但到处是机关，前面的我都躲过去了，我看着前面是平平地，可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说前面有个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掉进去了。”
　　我听着这个梦有点耳熟......
　　舜辰描述的绘声绘色，“坑里有个人，他就用钓鱼的线把我捆好，一会儿从上面放下来个鱼钩把我掉拉上去了，我以为的得救了，脚还没找地就又被放进油锅里。”
　　我想起来为什么这么耳熟了......
　　我接着说：“后面是不是油锅的油很烫，你特别不禁煮，没滚两圈就没了。那两个人不高兴，就去抓你后面的人了？”
　　舜辰一脸呆木，“我都没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抓别人，太吓人了。”
　　我：“......”
　　透过跳动的火光，我看到他眼中的鸽子灰好像颜色重了一些，知道有一些记忆可能已经回来了。
　　和他分道扬镳的计划不能再拖了，我还没开口，舜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问：“谁？”
　　舜辰使了个术扑灭了火，把我拉起来，“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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