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伊夺江山

　　“叶姑娘，你怎么出这样多的汗？”顾不言很好心地发问，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快擦擦吧，或者我帮你？”

　　叶令湄急忙要拒绝，却因为太着急，而悲哀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她一面剧烈地咳嗽着，一面冲顾不言摆手，示意他不用。开玩笑，怎么能让一个陌生男子给自己擦汗？

　　好吧，其实他们已经不算陌生了，比擦汗更亲密的时候也有过了，但总之就是不行。那时候是为了救她，性命攸关，怎么能跟现在相提并论？

　　顾不言见她突然咳嗽起来，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坐到她身边来，用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左手取过小桉给她备下的一壶水，拨开木塞递到她唇边。

　　叶令湄咳得厉害，想自己接过水壶，却没力气握稳，只好就着顾不言的手连喝几口清水，总算稍稍缓和了些。见她好了许多，顾不言便将水壶递给她，识趣地又坐回了对面。

　　顾公子太清楚了，以叶大小姐这个脾气，他若是还靠那么近，只怕很危险。

　　“那个，多谢你啊。”在这不算太大的空间里，仅仅和顾不言对坐，使得叶令湄的大小姐脾气收敛了许多，倒多了点闺阁少女的羞涩局促。

　　顾不言却忽然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底布满揶揄的笑意：“不必不必，姑娘，我上次不是说过了？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这人还真是……总有办法叫叶令湄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叶令湄深吸一口气，决心不跟他讲话。她认输，顾不言比她无赖多了，和他讲话太吃亏，叶大小姐不做吃亏的事。

　　然而，一旦沉默下来，叶令湄就发觉这马车里安静得过分，叫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对面，是笑意晏晏的顾不言，她不小心抬了抬头，正对上顾不言的眼神，果然那股眩晕的感觉又隐约泛了上来。

　　叶令湄不得不承认，顾不言的容貌实在是很赏心悦目，却又绝不会叫人觉得阴柔。他棱角分明，五官生得恰到好处，让叶令湄挑不出半分毛病来。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实在不知该算享受还是折磨啊。

　　“我们要去哪儿？”叶令湄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相比起沉默，还是说说话让她从容些。

　　顾不言懒懒散散地斜坐着，闻言撩起窗帘一角看了看，说道：“去东郊，那儿有一处杏花林，风景绝好。现下已经不远了，一会儿我与姑娘共赏春光，如何？”

　　叶令湄素来是偏爱杏花的，听顾不言说要去赏杏花，倒还真有几分惊喜，可她嘴上却漫不经心地说：“赏花？那岂不是很无趣。”

　　“姑娘觉得仅仅赏花太无趣吗？”顾不言笑，“那么，稍后我为姑娘舞剑助兴吧。”

　　“舞剑？”叶令湄眼神一亮，再难掩饰期待。她自幼喜欢剑术，一向赞称剑术美得刚柔并济，却只因她性子疏懒而不曾去学。顾不言的身手她也是略微窥见过些许的，这样的身姿容颜，舞起剑来该是何等赏心悦目？

　　顾不言微微颔首：“不错，我说过，要多加努力，以求博姑娘一笑。”

　　见他将这样的小事都还记得分明，叶令湄心下稍稍有些惊讶。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少女，被人如此记挂在心，自然是欢喜的。

　　“公子，我们到了。”马车缓缓停稳，玳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小桉笑嘻嘻地掀开了车帘：“小姐，顾公子，快下车吧，外头可好看了。”

　　顾不言先一跃下了车，回身朝车内伸出了手，小桉和玳轩都很配合地站远了几步。叶令湄纠结了一瞬，终究还是搭上顾不言的手，被他轻轻一托，稳稳当当地落了地。双脚一踏实地面，她就迅速抽回了手。

　　叶令湄似乎听到顾不言笑了笑，但她没心思去仔细分辨。眼前的杏花一树一树温婉地盛开着，风一过便柔柔地落了满地满身。她忍不住一步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脚下是绵绵青草和嫣嫣落花，十足十的江南风情。

　　前人有首词说：“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叶令湄虽不太爱诗书，此刻却也深觉这一阙极是应景。

　　顾不言与她并肩而行，忽而侧首对她笑说：“便在此处舞剑，好不好？”语气里带了几分迁就纵容的意味。

　　叶令湄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握了一把剑在手中，大约是玳轩给他的。她罕见地乖乖点头：“嗯，好。”

　　小桉在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震惊极了，她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林中忽而起了萧声，是玳轩在吹奏。顾不言袍摆一甩，整个人凌空跃起。他那些慵懒和无赖的气息，随着利剑出鞘而骤然被收起。他潇洒自如地在空中旋了一圈，衣角飞扬，浑身上下透出几分凛冽之意来，直看得叶令湄怔怔出神。

　　萧声时起时伏，时急时缓，顾不言将剑舞得浑然天成，在漫天杏花里身姿卓然。

　　陌上谁家年少？当真是足风流。

　　叶令湄在这时候，鬼使神差地想起那首词的下半阙来：“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词中思慕暧昧之意浓重，惊得她慌忙停止了胡思乱想。

　　顾不言一曲舞罢，气息仍是顺畅，只面上微有一层细汗。他一面接过玳轩递上的手帕拭汗，一面笑问叶令湄：“姑娘觉得如何？”

　　“看不出来，你倒真有几分本事嘛。”叶令湄欲要做出高傲的样子来，却禁不住微微露出了笑意。

　　“姑娘笑了便好。”顾不言似乎很满足，叫叶令湄忍不住笑意更甚。

　　她倚树傍花，席地而坐，手里拿着片花瓣把玩着，状若无意地问：“学剑法难么？”

　　顾不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促狭道：“若是姑娘要学，又是我来教，大约不难。”

　　叶令湄拈起一枚碎石子轻轻朝他丢过去，轻哼一声：“谁说是本小姐要学？”

　　“哦……不是姑娘要学啊？若不是姑娘学，恐怕也便不会是我来教，那么，大约很难。”顾不言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言之凿凿，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他此言叫叶令湄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是她想学没错，她心底也确实隐隐约约地盼着顾不言来教。毕竟学剑这一途上，需得有良师引导才好，若一开始学得粗浅，以后便难精进了。

　　叶大小姐自认为，她如今是日渐勤奋好学了，却绝不会承认，她只是很喜欢顾不言的剑舞。

　　可是现在，总不好叫她自己提出要跟顾不言学剑吧？那她大小姐的面子往哪里搁？她将手里那片花瓣翻来覆去，很是有些为难。

　　好在，顾不言此人着实知情知趣善解人意，及时开了口：“姑娘，我自幼习得剑术，却总苦于没有旁人再肯学习，以我一人之力，只恐这剑法将来失传便不好了。姑娘可有学剑的兴致？若姑娘肯学，在下感激不尽。”说着还拱了拱手。

　　不过他这话么，完完全全的胡说八道。他顾氏这套剑法若是肯公诸于世，想拜师学艺的人只怕要挤破了脑袋。无人传承？不过是放低了姿态，好叫叶大小姐顺水推舟罢了。

　　果然，叶令湄闻言轻轻咳嗽一声，推却了一回，顾不言再请，叶大小姐再推却，顾不言又请，叶大小姐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这大小姐的性子，小桉自认跟了她这么多年都不曾完全摸透，顾不言倒是拿捏得很准。

　　于是，顾不言教叶令湄学剑的事就此板上钉了钉，二人相约，每隔一日于东郊杏花林相见。小桉后来打趣说：“小姐啊，你说，你和顾公子这算不算……私会？”一面说，一面将两手的食指往一块儿凑，嘿嘿笑个不住。

　　叶令湄“砰”地朝她额头上用手指一弹，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徒留下小桉捂着额头噘着嘴站在原地。

　　瞎说什么呢，她叶大小姐分明不是私会，是光明正大地赴会。

　　毕竟那日从东郊回来，叶父还搓着手试探地问他家宝贝女儿：“那个，湄儿啊，今日和顾公子出去游玩，可还高兴啊？”

　　叶令湄想起顾不言的剑舞，不自觉地笑起来，却只敷衍地对叶父说还行，顺道提了提以后要去学剑术的事。

　　叶父看着女儿满脸高兴的样子，也呵呵笑个不停，皱纹儿都笑出来了。他想想顾不言的言行举止皆是大气得体，救了女儿可见人品不错，谈起经商之道时精明却不市侩，才识过人，相貌更是上佳……

　　不错不错，叶父很欢喜，叶父很满意，大手一挥准了：“湄儿啊，去吧，好好跟顾公子学剑，自个儿注意安全。记着，玩得开心就好，咱们也不求练成什么剑法大家，别太苛求自己哈。”

　　这就是叶父多虑了，叶大小姐是从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怎么会苛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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