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

　　她们头顶上方，那只巨大的黑色眼珠转动了下。
　　女孩身周密密麻麻的黑红丝线松开了一些，细小的发尾从她的血肉里缓缓抽出。她的身形抽条拉长，五官更为清晰。

　　丑陋的黑色眼球上，凸起的神经一收一缩，红色的血浆溢出……水滴形的血液顺着球体表面滑落。
　　金慧的左眼带着笑意，右眼却是黑红的漩涡。漩涡中，血色的泪被笑容挤出眼眶，一点点下滑着、亲吻着脸颊。

　　巨大的眼珠，与那渺小的人，同时淌下泪水。

　　“周一。”金慧轻声念道。她挣扎着，从黑线里艰难地伸出手——
　　她们都十分狼狈，脸上和身上不是血浆就是糜烂的肉块，双手却毫不犹豫地紧紧交握。
　　‘咔擦！’‘喀吧！’镜面碎裂的脆响！
　　黑暗中，忽然有数道明光亮起！景物扭曲，空间崩塌！

　　“需要我做什么？”周一问。
　　金慧回答：“等一下要抓紧我。”她顿了下，笑道：“你之前问过了。”
　　石墙与砖土铺就的地下室仿佛成了纸片，所有的建筑与装饰物都只存在于平面。
　　“……还以为你不会来的。”金慧小声嘀咕。
　　周一没来得及回答，她们被一道最亮的光茫牵引，投进了白色的混洞中……

　　是啊，为什么会来？这其实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一个人的一生中，必然在不同时段遇到许多不同的人，这些人可能并不多做停留，却总会留下些什么。
　　那或许是一个记忆深处的背影，又或许只是一颗尚未发芽的种子。

　　就像姚萱给了她珍惜与不舍，怨恨与痛苦，让她成为‘玩家’。爱丽丝教会她宽容与怜悯，又让她从玩家变回一个‘人’。最后，金慧却教会她怎么做一个‘怪物’。
　　周一忍不住笑了。

　　银色风暴中，她抓紧了金慧的手，猛地冲向一块光茫大放的镜子！
　　“啊啊！”金慧惊呼着扑在她身上，压得周一差点又吐一口血。她手肘撑地，表情微妙地看着一脸无辜的金慧：“……看不出你有肉啊。”
　　金慧身材纤瘦，骨架偏小，典型的南方人身形，没想到还是挺沉的。

　　周一的话让金慧连喘几口粗气，一时憋不出半个字来。过了一会儿，才咬牙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性格变差了？”说归这么说，金慧还是立刻起身，还拉了周一一把。
　　周一把小刀拿出来，刀锋瞬间被红雾拉长——
　　“可能是因为……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她挑挑眉。
　　她们站在黑暗幽深的通道里，两侧整齐竖立着无数面两人多高的长方形镜子，一面紧邻着一面，不留缝隙。

　　萤火虫般的银绿色光点四散飞舞着。
　　绿色，银色，白色，它们汇聚成半透明的风沙，从无数面镜子里钻进钻出。
　　镜子里倒映着镜子，光带如星轨，黑暗似宇宙鸿蒙。
　　她们置身于银河中。

　　“这么漂亮的地方，我会想要多待一会儿的。”金慧感叹道。她这么说着，双脚却不停留地往前迈步。
　　周一握着刀，走在她身侧。
　　所有的光点顺着银色的旋风席卷，绕着她们的身体，最后往黑暗的通道尽头涌去。
　　“都有人给我们指路了，走吧。”周一说。

　　越往前走，银绿色的光点越是稀疏，镜子的光茫越发暗淡。
　　黑暗的通道变成了白色的长廊，干净的瓷砖，大理石地面，顶部装有白炽灯。通道的尽头绿光与红光交替……急救室的警示灯忽明忽暗。

　　‘啪’的一声轻响，好像踩碎了什么。周一挪开脚，地面上有一块长条形的金属牌，背面朝上，带着裂纹和铁锈。她蹲下来，把金属牌翻了个身——
　　擦去灰尘，字体依然可见。
　　“尚荣第一疗养院……”她念了出来。

　　“这是全尚海第一家专门面向玩家的疗养院，是我爸那个年代的事了。”金慧说。
　　周一问：“金先生原先到底是什么辈分的玩家？”
　　金慧犹豫了下。“嗯……”她的神情半是迟疑，半是迷惑。
　　“你别告诉我，你都不知道你爸的情况。”周一好笑地看着她。
　　金慧含糊道：“鬼知道呢。”她快步向前走去，直接绕过了这块金属牌。

　　周一连忙小跑两步跟上，时不时地打量四周。
　　这里看上去就是个废弃的疗养院，从楼道装修以及周围各类配件可以看出，这栋房子有一定的年头。经过问诊台时，周一特意查看了一下翻倒在地的电脑，这个型号有一部分目前已经停产。八年……不，可能是十年前的东西了。
　　但问题是……
　　“这是梦吗？”她有些不确定。

　　金慧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圆珠笔，按了按笔帽，扯过一张发黄的纸划拉两下。近乎干枯的油墨勉强地在纸上留下一点黑色的痕迹，然后就因用力过度而划破了纸面。
　　“像真的一样。”金慧感叹道。
　　是啊，比起金慧那个粗糙的梦，连个雕塑都没有，这里就细致太多了。周一心想。
　　金慧若有所感地看她一眼。“理论上来说，梦是现实的倒影，是主人潜意识的体现，但绝不可能和现实一致，很多细节的东西根本无法得到具现。”

　　她们离开问诊台，发现通往上一层的楼梯被废旧的沙发和书架挡住了。
　　“这意思是，只能走那条路？”
　　周一握紧手里的小刀，转头看着通往急救室的路。金慧抿着嘴，眉头微皱。她想了想，越过周一踏上一级台阶，用力推动沙发顶上的书架——

　　周一撇撇嘴，上去就是一刀。‘呲啦’一下，斩在书架和沙发上就和砍瓜切菜一样利索。
　　“好了。”她收回刀，对神情尴尬的金慧说。
　　“咳。”金慧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从被劈开的沙发中间踏上台阶。“上去看看。”
　　周一和她想的差不多。别人指的路总是有点可疑的。未知情况下，还是应该自己判断。
　　她们一起转过楼梯拐角，到了上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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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慧含糊道：“鬼知道呢。”她快步向前走去，直接绕过了这块金属牌。
　　周一跟上去，来到问诊台前，桌椅和电脑翻倒在地。她略有些吃力地把电脑主机反过来，查看起后接口和信号。十多年前……不，可能是更早以前的东西了。
　　金慧踮起脚，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圆珠笔，按了按笔帽。“呃，有点高。”
　　她四处看了一圈，从地上扯过一张发黄的纸，就这么趴在大理石上准备写点什么……这时，她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下，疑惑地看着周一：“我有种感觉……”
　　“什么？”周一走过去。

　　“我好像在这张纸上写过字。”金慧轻声说。她看了看手里的笔，又看了看铺在台面上发黄的纸页。
　　周一笑了下：“很多时候，我们都会产生一种叫‘既视感’的东西。”
　　金慧点点头。“也是，尤其是我这样的，容易多想。”笔尖因用力过度划破了纸面。
　　她们走到楼梯口，同时望着堆叠在一起的废旧沙发和书架。书架很高，叠在沙发上几乎遮住了她们所有的视线。

　　周一忍不住侧头看了眼金慧，发现对方也在看她，两人对视半响。
　　“好像……”金慧咬着手指说。
　　“嗯，有点熟悉。”周一点头。
　　说完，两人又一同沉默了。过了会儿，周一一脚踏上台阶，握住小刀，红雾燃起，‘呲啦’一下把面前的障碍物切成两半！
　　她偏不信这个邪！收刀，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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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慧含糊道：“鬼知道呢。”她绕过了这块金属牌，蹦蹦跳跳地走着，走两步还哼着奇怪调子的歌。
　　周一握着小刀，跑过去要和金慧并排走。跑到一半，还被地上的圆珠笔绊倒，摔了一跤。她莫名感到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金慧不理她，径自从地上扒拉出一张发黄的纸，捡起那只圆珠笔涂涂画画。但是油墨早就干涸了，她没涂两笔就划破了纸面，顿时愣在原地。
　　周一推了她一把，把圆珠笔抢过来扭成两半：“都怪你！哇啊啊啊——”
　　金慧也哭了起来：“你欺负我，哇啊啊啊——”

　　[呜哇！]
　　[呜呜哇哇哇——]

　　远处的长廊里，尽头的急救室警示灯不断闪烁，里面传出婴儿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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