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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沙如雪（三）
正午时分，两军经历了数轮交锋以后，大铁锤终于挥舞着他那一对巨大的锤子登上了城头，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头顶上呼啸而过的大石块伤了性命。
对面的西夏人拿着长矛像他冲过来，大铁锤一点儿都不改拍，甚至还有一些兴奋。有他的祖辈们想象不到的豪情从他的胸膛里迸发出来——他来到了西夏人的城墙上。
通过支在楼下的云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像大铁锤一样，勇猛的冲上城楼，有些被西夏人的长矛捅出几个血孔推下去，更多的则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血迹。
但是大铁锤并不管这些，他只是一昧的向前向前，任由弩箭像是关内二月的春风一样，带着料峭的寒意铺天盖地。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顾，整个人连带着那一双巨大的、沾满了血的大锤仿佛和云梯、八牛弩、投石机一样，仅仅是战争机器，而并非血肉。
在大铁锤的身后不远处，王铁树终于也勉上了城楼。
老铁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顺着云梯往上爬的时候，他被西夏人扔下的冰块砸伤了，流了很多很多血。
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翳，但是他还是提着刀继续向前。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人都在向前。
和大铁锤不一样，老铁想起了很多很多。
他先是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做的汤面，然后是少年时候万里无人的平原，最终定格在大漠戈壁上。
大漠占据了他短短的一身中将近四分之一的时光，在他的身上恶狠狠地留下了印记。
早上从军营里出来的时候，老铁特意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立着的军旗。他知道将军就在军营的某个地方指挥战斗，但是为了安全并不能知道确切的位置，于是只能凭着本能看向军旗。
老铁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在青石板上留下的血迹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的喘息和别人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倒下之后的命运本来也不应该有什么不同。
倒在地上的时候，老铁又一次看到了西北和自己家乡完全不同的天空，硝烟四起、乱石穿空，处处都是他乡。
“干什么呢！快起来！”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灌入了老铁的耳朵，他的瞳孔又有了焦点，愣愣的看着伸向自己的那只手。
那是大铁锤的手。
……………………………………………………
从早上战争开始，到中午第一波士兵攻上城楼，顾华庭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军械的修整调配、军阵的协调排布、攻城队伍的调整、伤员的安排救助，全都仰仗他一个人。
还是缺人啊！顾华庭边啃饼子边感叹。
顾华庭年龄小，父亲又死的早，并没有攒下可用的人才来，什么事儿都是亲力亲为，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过的是骡马一样的生活。
比如说现在。
既见不到喜欢的人，又吃不到喜欢吃的东西，顾华庭人生中仅有的几项追求已经所剩无几了。
投石机终于将城墙砸破了一个角，有更多的西北军进入了被西夏人控制多年的、大梁人建立的城池。顾华庭站在高台上，俯瞰着倾颓的城墙和城墙下一地的白骨，心头涌的，却是阵阵不安。
太容易了，胜利来得太容易了，尤其实在对手是拓跋大仁的情况下。
即使西北军用后勤上千战士的性命迷惑了西夏人，又用上了左康顺研制的最新攻城武器，顾华庭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祁申明从一边的楼梯上来，打开门走进现在军营里将军们议事的小屋，脸上是温文的微笑。
他现在已经是顾华庭亲卫队中的一员了，甚至很得上官的信任。
“报告将军，据我军斥候回报，并未发现敌军异常反应。”
“嗯，辛苦你了下去吧。”顾华庭跨坐在主座上，左手按在椅背上，右手撑着额头，一副烦躁的样子，下首处站着的是几位将军。
“是。”祁申明退下了，走的时候很贴心的关上了门，他现在的位置还太低，不足以让他做些什么，但已经足以让他发现一些什么了。
顾华庭用按在额头上的右手挡住自己眼里闪过的精光：“你们觉得我军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是接着打下去还是暂停修整？”
曹汝霖现在右边一列的最前面，这个位置给了他不得不说话的责任。
“侯爷，根据当前形势末将以为石嘴山已经是我军的囊中之物了，不必操之过急枉伤了将士们的性命，应该暂时修整，缓缓图之。”
“嗯。”顾华庭点点头，放在椅背上的左手食指开始有规律的敲击在木头上，发出微弱的“笃笃”声：“曹将军说的有礼，石嘴山城已破，我军已占据绝对优势，如今若是暂缓攻击修整队伍，伤亡就会少许多。”
“侯爷，末将以为不然。”许岗逸，顾华庭麾下的另一名将军站出来说。
“哦？许将军尽管讲。”顾华庭把右手放回了腿上。
“我军现在确实是占据优势，但是西夏人也不是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
许岗逸伸出右手指着沙盘里的军情地势复原图说：“大家请看，从地里位置上来说，石嘴山城并不是孤立的，周边还有五个中小型军阵拱卫，并且其中灵武、彭阳两地的守将也都是左王一派，接到消息不可能不驰援。”
“再有，今日这一仗，虽则双方和，各有伤亡……”许岗逸抬头看了顾华庭一眼，好像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
“……但是，总觉得胜利来得太轻易了些，谁知道是不是敌军将计就计呢？我军还是谨慎一些，一举攻下石嘴山再作打算的好。”
“将计就计？”又用一名将军说话了：“将计就计怎么可能让我们把城墙都攻破了？”
谁都知道攻城的最难之处就在于敌方有坚固的城墙可以倚仗。然而如今，在西北军的各种新式武器的攻势下，西夏人甚至没能组织起哪怕一次有力的反攻，正是因此，西北军才能这么快就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但是怪就怪在这里，西夏人好勇斗狠，主将又不是废物，不可能这么弱。
许岗逸说不出话来了，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并且不合常理，没有办法反驳别人。
“咿呀”一声，门又被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期待能有更多的消息。
祁申明又一次带来了消息。
“报告将军，西夏人派来的使者想要见您。”
“哦？”顾华庭收回了放在扶手上的左手，坐直了身子，露出思索的表情：“来了几个人？”
“来了两个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文官和他的随从。”
顾华庭的眼珠一转，目光从下面站着的将军们的脸上扫过却并没有问他们的建议，直接说：“带进来吧。”
“是。”祁申明又退下了，他很讨厌自己现在这份报信的差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两三天以后他应该能再升几级，与镇远将军有更多的接触。
不过，祁申明想，有很多事情现在就已经可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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