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求别闹

　　四皇子祁钦如今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原一直随着先帝住在乾清宫，旧年先帝去了之后，本应该迁去养德宫，待成人后再开府另居。奈何这位爷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主儿，打住进去就没有安生过一刻，伺候的不知换了几批，摆设更不知输进去几车，竟也不够让他驱使的。那时祁钧周嘉鱼忙的焦头烂额，顾不得他，加之是先帝之子，打不得骂不得，重不得轻不得，如此下来倒助长了他的气焰，闹得阖宫鸡飞狗跳。张太后看不过眼，狠狠罚了一回安歇了两日，也不知道他如何想的，就向祁钧请旨搬去恭王府居住，张太后思忖着与其在宫里闹腾，哪日冲撞了周嘉鱼惹得世人看皇家笑话，不如就此搬出去的好，待到新王府落成搬去更便宜些，亲生的兄弟也更好管教，点点头也就允了。

　　如此，混世魔王走了，六尚里的小宫女不只念了几句佛，天上的帝王、佛祖、菩萨、神仙……凡是能叫得上号的，都拜了几拜。不求富贵惠及双亲，好歹将这条薄命保住吧。老天爷，谁愿意在这光景下生事触及帝后眉头啊，不过主子摆明了挑事，他们不过是那祸及的池鱼，身不由己罢了。

　　祁钊的笑容顿了顿，很快就像往常一样，淡着神色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四弟最是闲不住，听说最近江夏侯世子新得了几匹马，早几天便约着去庄子上相马了。”

　　“皇嫂这是说臣弟不孝了，那可真是冤枉。往常不能轻易见皇嫂倒是真。”说到此处竟然能从他脸上看到几分笑影，可真是不容易。跟在周嘉鱼轿辇身后的几个小丫头冷不防看见了，不自觉羞红了脸，忙低下头去看着脚尖，还以为瞒过了众人。可能够格随着轿辇的，能有几个是真老实的？

　　周嘉鱼最是细致，自然没错过祁钊一瞬间的僵硬，心道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平常话，不至于尴尬而已，若真是那样何至于如此反应？她眼睛眯了一下，饶有兴致的开口：“是么——进来农家都春种了，想来庄子上也不例外，四弟能去看看也算是躬行了，总比死读书强。”却是风马不相及的故事。

　　祁钊不点头也不摇头，开口亦是说其他：“四弟本不爱诗书，能于它处发现才干也是好的。”

　　周嘉鱼粉面含笑，点头说道：“二弟费心了，有你看顾四弟，母后与陛下放心不少。到往后四弟成家，该教新人先敬你两杯！”

　　本朝风俗，新人首日敬酒敬父母，敬尊者，余者由父母代劳相敬；二日开宗祠，祭祖宗，新人认亲，再敬姑伯兄弟；三日回门，亲新妇家人，敬舅姨连襟。

　　周嘉鱼这句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论父母，张太后位慈宁；论尊者，哪一个越得过帝后？祁钊既非父母，又不是尊者，这句话出口就不能不让人疑她居心何在了，可看她八风不动的模样，好似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言语了。

　　祁钊带的小厮头垂得更低，若更仔细一点，还可以看到那一双隐在衣袖下的双手瑟瑟发抖。

　　“皇嫂顽笑了，四弟娶妻自然按着郡王的礼制走，礼部的大人心里有数，他自然有他的规矩要守。”祁钊还挂着笑，浑不在意周嘉鱼是有心还是无意。

　　杨柳款摆腰，荡起帷幕阵阵，那小厮垂着眉眼恰恰从卷起的帷幕下窥得凤仪一脚。那一双玉足踏着珠履，鞋面是凤穿牡丹纹样的方锦制成的，千娇玉贵。往上再觑一眼，就只能看到覆在鞋面上的翡翠烟云绮罗裙裙角。还想再看什么，清风送着轿辇里的脆声送来，醒醒神，再不敢细窥了。

　　“二弟最是知礼了。”似是而非的夸奖揭过话头，周嘉鱼又道：“已然过了国孝，若二弟能早日娶得佳妻，母后就再高兴不过了。如此，也算是二弟的孝顺不是么？”

　　“一切仰仗母后与皇嫂操持才是，不过就怕过几月皇嫂顾不得了。”

　　若说这一家子，祁钊才是那个黑心肝的。瞧瞧这话说的，既是玩笑打趣，亦是戳心利刃。是贺周嘉鱼产子之喜，也是暗指新人入宫，讽她后院起火。一味地忍耐没有什么意思，不软不硬的怼回去才是祁钊的作风。

　　周嘉鱼呵笑两声，道：“二弟成亲是大事，怎会轻易忘却呢，嫂嫂定给你好好想看，你且放心就是。如此，便不耽搁二弟正事了。”语罢便叩辇叫行。

　　祁钊恭然道声有劳，便俯身行礼送行，白净的脸庞在广袖的掩盖下还可见脸部肌肉动了几动，小厮若不是离得近，听见了祁钊紧咬牙齿的咯咯声，还以为恭亲王不食人间烟火气，谪仙儿一样的人怎么会动气呢。

　　祁钊目送那顶黄色轿辇转弯后直至看不见，才转身又迈着四方步不急不缓的出宫去了。是了，如今他不过领了个虚职而已，有什么可以忙的呢，左右有大把闲暇时光，慢慢往下走，左右风景都入目了。可苦了这条路上的宫女了，满满的少女芳心收也收不住了，恨不能跟祁钊一路才好。

　　祁钊走的悠闲悠哉，可怜跟着他的小厮，本就是第一次单独随着恭亲王入宫，在慈宁宫也不过在廊下候着，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到茶水房歇歇脚混口茶喝，谁成想临了临了偏又碰见周嘉鱼，一番看似透着亲昵关怀的对话携着冷箭锋枪的，好家伙，谁以后要说皇后娘娘端方温柔，他可不能再信了。

　　那小厮一边儿擦着额头冷汗，一边儿还有些同情那些进宫为妃的新秀，摊上如此的主母，又被锁在深宫大院内处，这人生还有什么趣儿？莫名的，他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且说这对叔嫂在云端话里打太极，说着风马不相及的话，却又步步紧逼，句句携枪带棒的，听的人云里雾里的，不舒坦。那厢京郊要进官道的入口处，可就是真刀真枪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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