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皇后

　　仿佛在一个虚空黢黑的世界里飘了很久，再度睁眼，我的身子仍是毫无知觉，脑袋天旋地转般昏沉。
　　窗外沥沥的雨声，渐渐清晰入耳，伴随着阵阵女子的抽泣声。
　　“——你总算醒了，这三天——好像过了三年——”
　　语声落，又是一阵呜噎。
　　我努力辨别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女子，许久，脑子才渐渐清晰，两滴清泪自眼角缓缓滑落。
　　“——言言——”我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嗓子却沙哑得几不成声。
　　眼角余光中，就见言言身后默默立着一人，眼含泪光，面容说不出的憔悴，我只觉身子一震，目光定定望着他，泪水突然断了线般淌落。
　　“你丫的，这待遇区别是不是太明显了点？”言言扭头望了望身后的人，又转过脸瞪了我一眼，起身愤愤然走了出去。
　　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窗隙间隐隐飘进菊花香气，我深深吸了口气，倏觉清醒了许多。
　　“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见他眉峰紧蹙脸色苍白，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良久，他什么话也未说，伸手将我拥进怀里，脸紧紧贴着我的脸。
　　感觉到身子一动胸口仍阵阵抽痛，我蓦地想起自己被寒剑穿胸之事，忍不住愕然问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闻言萧漠的面色微微有些复杂，轻轻取下我颈间的玉，道，“幸好有它！”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不觉暗暗惊讶，这玉是独孤掖奇送我的，原本通体透红，色泽明亮，可现在却色泽全无？
　　“这玉里原封藏着血莲汁液的精华，是它救了你！”仿佛知道我在惊讶什么，他微叹了口气解释道。
　　这么说，是独孤掖奇救了我一命？
　　想到他送我玉佩时的情景，心里只觉感慨万分，这个人，不管他是好是坏，做过多少错事，我终究是欠了他——
　　“漠，如果我没有猜错，料想现在他已经退兵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暗衬几秒，我转过脸静静望着萧漠，心里隐隐有些紧张。
　　“你还真是了解他，”他微微白了我一眼冷哼道，手臂却忽然将我抱得更紧，“皇位我已还给萧庚，等你康复以后，我们跟言言一起隐居竺岭，那是凌月国边境的一个岛国，四季如春，料想你一定喜欢！”
　　“好！”我开心不已，忍不住抱住他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
　　数日后，待身体好转，我迫不及待催促萧漠启程。
　　一夜北风，清晨时分竟飘起了雪。
　　萧庚，太后，凌月寺方丈，明佑，蓝峥等纷纷来送行。
　　“言言！”即将转身之际，萧庚突然叫住了言言，不顾众人纷杂的眼神，疾步拦至她面前。
　　“你——你干什么？”言言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表情便恢复平静，不动声色地盯着萧庚。
　　“这孩子——”萧庚凝目望着言言，目光又缓缓转移到紧紧扯着言言衣角的云儿身上，几次欲言又止，表情复杂难辨。
　　“看来你都知道了，”不等萧庚开口，言言淡淡笑着凑近一步低声道，“这孩子长得这么像你，也难怪你会看出来，不过，你我缘分已尽，你还是死心的好，我不像颖儿，为了爱情肯吃尽苦头甚至豁出性命，你若怜惜我，就放我们走，从此再也不相问，不过假如往后你一直没有儿子，无人继位，那时你可以来找我，我倒是不介意我儿子当皇帝——”
　　说完，言言漠然转身，拉着云儿回到明少楠身边。
　　原本我还有几分担心她，但看到她和明少楠默默相望的眼神，心中顿时释然，看来她是真的爱上这个书生了。
　　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我裹着厚厚的外衣，一一告别众人，与言言相互搀扶着爬上马车。
　　须臾，萧漠也上了马车，表情微显落寞，我掀开车帘笑着调侃道，“如果舍不得，你可以带几个亲信一起上路，不过，只限男的！”
　　他微微瞪了我一眼，放下车帘，轻叱一声，马夫一挥鞭子，马车疾驰而去！
　　不远处，独孤掖奇牵着一匹白马，默然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唇角隐隐泛起一丝笑意，他挥袖拭去额上的汗迹，飞身上马，调转马头离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
　　马车刚行了一段距离，我便觉燥热难忍，迅速脱去一件外衣，心中恍觉有些不对。
　　“臭丫头，这才刚刚入冬，谁让你穿这么多！”言言边吃桔子边笑嘻嘻打趣道，但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差点被噎到。
　　“到底怎么回事？”我们竟异口同声冲萧漠问道。
　　若是往日，雪天即便穿这么厚的外衣出行我仍是冷得瑟瑟发抖，而此刻我竟热的直冒汗，自醒来之后我就自觉体温有些异常，原本以为是体虚所致，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看来你还没有告诉她，”不等萧漠开口，明少楠抢先道，“颖儿，应该要恭喜你才是，经过此次大劫，你体内冰魄珠的寒气已尽数消除，往后你与正常人无异。”
　　“这么说，我不再是皇后了——”我强忍住心底的喜悦，叹了口气，故作出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随即招来萧漠一阵白眼。
　　“那敢情好啊，没了冰魄珠和皇后的困扰，就再也没有人找我们麻烦了，以后可以安心在竺岭逍遥快活了——”言言拍手叫道。
　　我轻笑着望了眼萧漠，却见他也正凝目望着我，薄唇微动，良久却什么也没说。
　　就在此时，马车却倏然停了下来。
　　“到了！”车夫掀开车帘恭敬道。
　　“奇怪，停下来干嘛，这是哪儿啊？”言言探出脑袋嘀咕道。
　　我抬眸扫了眼四周，心中不仅一惊，这——是无心谷的入口？
　　“别耽搁太久，我在马车上等你！”萧漠淡淡吩咐道，将我抱下马车。
　　“好！”我感激地冲他笑笑，深吸一口气，朝无心谷大步走去。
　　在马车上我就一直在想要怎么跟萧漠开口，我差点死在辰夕手里，他心里定是记恨的，却没想到他竟主动带我来见辰夕最后一面，这——也算了却心里的遗憾！
　　谷里依旧冷冷清清，走了许久也未看到半个人影，我心里不禁隐隐有些失落。
　　蓦地，远处的湖面上传来鸭子戏水的声音，我慌忙走近几步，就见湖面的石桥上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胖儿？
　　“胖儿，我回来了！”我边叫着便朝他跑去，不想刚踏上石桥他却一步步后退，目光怯怯地望着我。
　　“胖儿，你不认识我了？”
　　眼前的胖儿已经长高了许多，若不是在无心谷，我怕是有些认不住他了，时隔太久，也难怪他不记得我了。
　　“是——颖儿姐姐？”许久，他才讷讷叫道，话未说完，眼泪已哒哒落了下来。
　　“别哭啊，姐姐回来看你了，哥哥呢，你带我去找辰夕哥哥好不好？”
　　小家伙在我怀里哭的很伤心，许久才抽抽鼻子道，“哥哥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山洞里，云婶每天去给他送饭，可是他一点都没吃——”
　　我心里顿时一惊，曾听辰夕说过，刚来到无心谷时，他常躲在后山顶上的一个山洞里不愿见人，长大之后，他便极少再去那里，除了母亲和师父的忌日。
　　“胖儿，快带我去那个山洞！”我心急地催着胖儿，却发现他扭扭捏捏不愿前行，不禁诧然！
　　“姐姐，那座山太高了，我爬不上去——”终于，他嘟着嘴说出了原因，我一听心里不禁也有些泄气，别说现在我的身体还很虚弱，就是以前身体无碍的时候这大雪天爬山也很费劲，的确有些头疼。
　　“胖儿，去把你辰夕哥哥的竹琴取来！”思衬许久，我灵机一动道。
　　苍茫的雪山上，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在艰难的攀爬，刚爬到半山腰，两人就瘫坐在地不停的喘气。
　　“胖儿，你——你该减肥了！”看着胖儿不停揉着自己的小胖腿，我气喘吁吁笑道。
　　“姐姐，你爬的比我还慢，还好意思笑话我？”他气鼓鼓地瞪着我道，起身主动帮我解下背上的竹琴。
　　“就在这儿弹吧，哥哥耳力好，一定听得见！”
　　我无奈点点头，擦了把额上的汗，努力回忆起辰夕教我在无心谷弹过的曲子，轻轻拨动琴弦：
　　每个人都想快乐
　　有多少人可以拥有
　　人海中你遇过谁
　　那个人你一定没有忘记
　　有人说要爱自己
　　往事不值得再回味
　　还是会想起从前
　　一个人在夜里偷偷流泪
　　花花世界花开花谢
　　不用我开口你都能感觉
　　人来人往过往云烟
　　只要我受委屈你都在我身边
　　我想说有你真好
　　有个人可以拥抱
　　悲伤有快乐有
　　你从没有离开过——
　　“哥哥来了，哥哥来了——”胖儿突然高兴地跳了起来。
　　琴声戛然而止，循着胖儿的目光，我猛地转身，就见辰夕远远站在我身后，神情呆滞，一身白衣似与雪雾融为一体。
　　我快速奔至面前拉住他的手臂，心里只怕下一秒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辰夕，你别再责怨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你清醒了，我就放心了——”
　　他的脸苍白的几无血色，一向干净白皙的面颊上竟长出了不少胡茬，我只觉心痛不忍，良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猝不及防身子已被他紧紧抱入怀中，我轻轻回抱住他，泪水已盈满眼眶。
　　“——辰夕，我要跟他走了，这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生活，一切重新开始！”
　　“好，我答应你！”他柔声应道，唇角绽出一丝笑意，目光朝山脚下的一条小路望去，“你放心跟他去罢，想你的时候，我会去竺岭看你！”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依稀能看见我们的马车。
　　我慌忙松开辰夕，不禁有些心虚，萧漠这个小心眼，若是看见又该吃醋了。
　　正思衬间，忽觉身子一轻，辰夕已运起轻功抱着我朝山脚飞了下去，转瞬我们已落在了马车前。
　　待我转过身，辰夕的身影已然消失。
　　一声嘶鸣划破长空，马儿再次疾驰起来。
　　我无视言言鄙视的目光，懒洋洋地窝在萧漠怀里，安心睡去！
　　数日后，我们顺利抵达竺岭。
　　而当踏上那个岛国的时候开始，我和言言已然开始后悔了，放眼望去，人群中十个有九个都是曼妙女子，那，分明是个女儿国！
　　“选择这儿是谁的主意？”我和言言几乎同时怒气冲冲道。
　　明少楠支支吾吾犹豫半天，最后抵不住言言的目光攻势，伸出手指颤巍巍指向萧漠，又指了指自己，讷讷道，“是——我们俩的主意！”
　　“你们俩好歹也长得人模狗样，怎么就那么没自信，我和颖儿难道会拈花惹草不成，居然把我们诱拐到女儿国，”言言气急叫嚷道，望了眼刚从身边路过的一大群女子，忍不住跺脚叹息道，“这儿男的这么少，只有他们两人，迟早会看腻的——”
　　明少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干妈——”许是有些生疏，一路上一直不敢跟我讲话的云儿突然撇着嘴扯了扯我的衣角。
　　“怎么啦？”我笑嘻嘻蹲下望着他。
　　“这里都是女孩子，干妈快点生个小弟弟跟我一起玩！”小家伙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道。
　　“让你妈生去！”我瞪了眼一脸幸灾乐祸的言言，脸一时涨的通红。
　　“听一位老医生说我妈妈肚子里的是妹妹，我想跟弟弟玩，妈妈说只能指望你了！”
　　“你又有了？”我惊然望着言言的肚子，有些不敢置信。
　　“不好意思，都怪书生不小心！”言言故作扭捏笑道，一脸得意。
　　我有些泄气地望着萧漠，低声道，“别忘了那晚你在迷雾森林答应我的！”
　　他点点头，俊脸倏然泛红，一边言言狡黠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蓦地，我瞧见人群中有几个蒙面女子，身影竟有些似云萝、青莲和无暇，离他们不远处，有几个头戴笠帽的男子，背影亦有几分熟悉，我不禁暗自一笑，他们还是悄悄跟来了，这下以后热闹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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