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鲸

　　姜千和手里攥着钥匙，站在门前，默了很久。

　　直到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如果现在不做，可能就永远错过了。

　　终于没有犹豫，他开了门。

　　这个房间他来过几次，是在白鲸搬来之前，妈妈忙着布置，也让他帮忙，眼前这张床就是他拼好的，桌子也是他帮忙搬进来的，那时候，一番整理过后，他看着这间屋子，心里只是淡淡的，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已，塞满了再多的洋娃娃，也是一个没有生气的空壳。

　　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书桌上立着一些书，一沓草稿纸，笔筒里插着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床单换成了浅色格纹，铺的整整齐齐，一个灰色的布偶熊坐在床上，微笑着。

　　姜千和自己的房间，很乱，但东西他都知道在那里，只是没心思收拾。上次过来在这间屋子睡了一觉，也没仔细观察，现在才发现原来小矮子这么讲究。

　　他没忘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很快就行动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翻开她的行李箱，空空的，但姜千和心细，还是找到了藏在夹层里的铁片。

　　他仔细看了看，铁片很不规则，一根黑绳穿过，看着像是个普普通通的挂件，哦，上边还印着一排数字，应该是某个标号。

　　姜千和把这东西放到书桌上，又去把衣柜打开了，小矮子的衣服不多，衣柜基本上算是空的，还有几件没拆标签的衣服规规矩矩叠好放在一边。姜千和一件件翻过去，没翻到什么，而后又打开底下的小柜子检查。

　　直到看见几件放在一起的内衣时，他尴尬地关上了抽屉，决定不再找了。

　　算了，那个铁片小矮子藏得这么严实，肯定对她很重要，拿铁片威胁她，应该够了。

　　姜千和像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一样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手里摩挲着铁片，也不管那铁片如何膈手，他心情愉悦的想吹口哨。

　　郁闷了这么些天，终于能看见点光明了，他想着。

　　他打算就在这里等着白鲸回来，然后给她看他找到了什么，顺便借此威胁她。

　　但等着等着，姜千和就有点不耐烦了，其实也不过是几分钟，担心像是忽然有藤蔓疯长起来，不断绕着他的心他的肝，让他着急起来。

　　她去干什么了，怎么还没回来？

　　万一没等到她，自家妈妈先回来了怎么办？被她看见他要怎么解释？

　　真是麻烦。

　　姜千和从笔筒里抽了只笔转了起来，荧光笔太粗，不太好转，没两下就飞了出去，正好划在那沓草稿纸上。

　　他为了好转一点，把笔帽扣在笔的末端了。

　　姜千和把那张被画了一笔的白纸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这只荧光笔颜色还挺好看的。

　　是那种很小清新的绿。

　　在一道小清新的绿中间，他一眯眼，看见了一个“姜”字。

　　姜千和看了看这个书桌，草稿纸放在很显眼的位置，上面还留有印记，她应该不是一张张抽出来用，而是一沓一沓的用。这样的话，她在纸上写了什么，也会留下来。

　　这里没有铅笔，姜千和把这张纸收好，面色一沉，关上门回自己的房间。

　　从抽屉里翻出一只从前画画的铅笔，姜千和开始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纸上轻描。

　　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细致的活。

　　描到手腕发酸，终于显出字来。

　　白鲸的字很好看，规规整整的，下笔有点重，所以留下的痕迹有点深，除了一些他看得懂又看不太懂的数学公式外，还有一些明显是草稿。

　　姜千和艰难拼凑，才看出了些门道。

　　她写了很长一段文字，“姜家”、“宿灵”、“无异样”......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更加认真来。

　　她写道：“宿灵暂不......可能未觉醒......根本没有......”

　　光线不太好，字迹又浅，需要不断换角度才能认出来，姜千和看的眼睛疼，但心里远比眼睛要难受。

　　他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希冀，非得认为白鲸是个好人。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她来江城，来到他家，也不过是为了调查他们家而已。不过还真是可惜，没能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姜千和还发现一个名字，成天。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不是个人名，可能是用在句子中的词而已，但“成天”出现了两次，他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从缺胳膊少腿的文字中发现“成天”的确是个人。

　　不只她一人，姜千和想着。

　　末了，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他虽然懂得不多，但对自己的家族还是了解一些的。自己的父亲就是江城有名的人物，还有两个名气更盛的伯伯，以及一个不常来看他但据说很喜欢他的姑姑.....如此大的一个家，在江城扎根这么多年，不容小觑。

　　那人既然敢打他们姜家的主意，想必手里也有相当的资本。

　　那......他们到底在查什么？

　　那个宿灵，是一种特殊能力？白鲸提到的觉醒，难道就是他现在经历的一切？还有这封信，似乎也不是一封信，像是在汇总一些事情，——现在还有人用手写信件？

　　问题太多，靠他一个人这么光想也没什么用，还浪费时间。

　　姜千和瘫在床上，面朝天花板，眼睛盯着一处看，一颗不安稳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放在心里的那点惊讶、失落、甚至是愤怒也渐渐消散。

　　在接近真相的时候，他需要冷静下来。

　　却没想到，不是他先去找白鲸，而是白鲸先送上了门。

　　***

　　白鲸一回到屋子就发现自己房间的门是开的。

　　心顿时凉了下来。

　　进屋后，看见地上大开的行李箱，衣柜的门也是大开着的，桌上的东西也被人翻过了，尤其是那一沓草稿纸。

　　白鲸看着面前的一切，有种不是被人翻了屋子，而是被人凌辱的错觉。

　　只是一个念头，风语就像一张逐渐扩大的网，白鲸很快就发现姜千和正待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没有丝毫犹豫，她朝他房间走去。

　　她今天找了一个下午的鬼骷髅，最后亲手了结了一只送到了疗养院，剩下的三只也做好了标记，为了不让干妈发现自己跑出去了就早早回来。一天的疲惫过后，发现姜千和进了她的房间，白鲸心里的那股气差点让她失去理智。

　　手上刚见了血，自然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

　　白鲸虽然个子小，看着身体弱，但身为一个天赋者，有宿灵十几年的滋养，再加上这几年的训练，她也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姜千和的门向来是不上锁的，白鲸很轻易就打开了，门开后，白鲸只是瞥了他一眼，忽然暴起，动作迅速地抽出藏在衣服里的匕首，把刚要起身的姜千和死死摁在床上，匕首抵着他喉咙，眼神冰冷。

　　“东西还我。”

　　姜千和刚才还在思考人生，根本没听见她进屋的声响，现在腹部被人膝盖抵着，白鲸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疼得他脸色一白，还有动脉处的刀，他似乎是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闻过血的闻到，但这种味道和那种铁锈味不一样，反而带着一股腐臭味，让人恶心。

　　白鲸跟他比起来还是太小，姜千和空出的双手立马就要把她从身上揪下来，但白鲸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手里的匕首不知怎么一动，姜千和只觉得自己胳膊一凉，紧接着，温热的血开始往外涌。

　　“再动，就挑断你的手筋。”

　　姜千和冷汗都差点下来了。

　　他的手只是开了一个口子，没有伤到动脉，但血还是缓慢地浸湿了床单，染出一片妖艳的红色。

　　他脸绷的紧，嘴唇都白了，末了，咬着牙松开了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铁片就在他手心。

　　白鲸看了一眼，手一松，拿起铁片就要走，谁料姜千和一手握住她拿着匕首的手腕，一个翻身，就把她按在了地上。

　　他的手还在流血，白鲸只觉得自己胳膊上一片温热，血腥味弥漫开来。

　　以姜千和的身高体重，控制一个白鲸绰绰有余。

　　虽然他没接受过训练，宿灵也还没觉醒，但只是靠直觉，他能做的就比她要多得多。

　　姜千和像是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一样，眼睛紧紧盯着她，手脚并用让她一分都动不了，他眼睛里像是有无数个怪物在挣扎着往外跑，仅仅靠着一层薄薄的屏障，箭在弦上。

　　“你来我家，为了什么？”姜千和冷笑着。

　　“什么是宿灵？成天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

　　“你在查什么？”

　　白鲸依旧冷静，手却没把那块铁片松开，反问他：“你知道了多少？”

　　姜千和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我能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

　　白鲸：“呵，那你问什么？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你是活得不够好吗？”

　　姜千和忽然暴怒，青筋暴起，手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她的手腕格外纤细，轻轻松松就能圈起，似乎稍稍用点劲就能捏碎。

　　“都是假的，你让我怎么信？！”

　　白鲸对上他的眼睛。

　　以前她以为，姜千和只是一张白纸，从来都是任由别人在上面涂抹，谁知道今天他这张白纸忽然翻身，背后已经写满了自己的故事。

　　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两人都冷静下来。

　　白鲸向来冷静，现在冷静的是姜千和。

　　他把她松开，坐在床沿，然后歪脑袋看了她一眼，眼睛似乎有些红。

　　白鲸呼吸一滞。

　　哭什么？

　　被她划了一道就哭了？

　　她就划破了层皮啊。

　　白鲸皱着眉头起身，心想，看来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姜千和这对父母什么事情都做的圆满，难得找到破绽，估计他这几天就为这个烦心，今天终于在她这找到了突破口，她要是不给他一个交代，万一......她真把他身体里的宿灵逼得觉醒了，她怕他们姜家会找她麻烦。

　　白鲸觉得，还是先透露一点，让人安安心心，也少折腾她，她最近忙得很。

　　她看见了他桌子上的那张白纸，几乎被人用铅笔画满了。

　　思忖半晌，现在姜千和应该也只是知道这块铁片和她写的那个档案。

　　她把手里的铁片给他看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姜千和又看向她，这一次，眼底的光差点把她吓到。

　　“没一个加入组织的天赋者，都会有一个自己的编号，至于天赋者，就是拥有宿灵的人，比如我，我的宿灵是‘风语’，听力会比较好。”白鲸说。

　　姜千和忽然明白了，那天白鲸刚来的时候，妈妈时不时的忧虑是怎么回事。

　　家里有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录音笔，任谁都怕。

　　“这是你的编号？”姜千和问她。

　　白鲸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答道：“不是，是我弟弟的。”

　　姜千和知道她有一个亲弟弟，他听家人说起过，大概是去年的时候，那个孩子自杀了，从三十多层的楼顶跳了下去。

　　“你父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白鲸说，“你看过我写的档案了，姜家很排外，外人都查不到什么。”

　　姜千和脑子有些乱，但好在很快就缓了过来，一时间觉得自己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又不知道要问什么。

　　白鲸却在他之前开口，“我所在的组织，将这个世界分成了九十九个区，跟宿灵一样，于是边缘的数字越危险，江城，被分为第一区，而成天，是我的组长，属于三区，也就是宁城。”

　　“越边缘越危险.......”姜千和只重复了这一句。

　　白鲸看他失神，忽然瞥到他的手，提醒道：“先处理一下伤口。”

　　姜千和这才恍然大悟，看向自己的伤。

　　血已经不再流了，胳膊上干涸了一片。

　　他忽然凑近看着她，“我想知道更多。”

　　他的眼睛里有一股莫名的坚定。

　　“你不要骗我。”他说。

　　白鲸：“凭什么？”

　　姜千和沉吟半晌，说：“我知道你从不会对我心软，我也很清楚自己绝不会伤害你，这份不对等，能不能让你别骗我？”

　　白鲸这人，最怕别人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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