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尘烟

　　家楼下新开了家名叫“遗忘”的咖啡馆，馆子不大，却异常温馨可爱。坐在里面，烦躁的心，总能慢慢的平静，也许跟这个咖啡馆的名字有关吧，不开心的事，总会选择遗忘，然后重新开始。
　　鹅黄色的灯光洒下淡淡的光晕，楠木桌上铺着流苏悬晃的白纱，虚无的缥缈让我对这个世界看不真切，世界仿佛是白的，红的，粉的……我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的傻和天真。
　　“这里……”我冲推开玻璃门的父亲喊道。
　　父亲很快就通过声音辨别出我的方向，朝我走来。
　　父亲微微驼起的背，顿时觉得心酸无奈，看着这样的父亲，心里顿时不忍再责备。可是，妈妈做错了吗？奶奶做错了吗？不，我们都没错，是父亲的自私，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悲剧，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父亲。
　　不等我说话，父亲先开口道：“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牵扯了下嘴角，现在这句“对不起”已经毫无意义。伤的都伤了，走的都走了，只留下还在活着的人苟延残喘，享受世间的孤独和寂寞。
　　我把菜单递给父亲：“点个吃的或者喝的吧。”
　　父亲摇头道：“我不饿，也不渴，活了一辈子，才发现到头来也不过是一种罪行。”
　　我收回菜单，给父亲点了一杯他最爱喝的“霹雳山庄”牌红酒，所谓的酒不醉人人自罪，我知道父亲是在歉疚，对妈妈，对奶奶以及对我的歉疚。
　　但是我没法坦开真心，原谅他，那样对妈妈和奶奶，都是不公平的对待。
　　父亲没有抬眼看我，只是默默的拿起酒，一口一口的喝。我不知道父亲此刻是什么心情，是不是跟我一样复杂难言？
　　父亲喝完一杯酒，终于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我：“孩子，公道自在人心，犯罪的人终会接到应有的惩罚……”父亲似乎欲言又止。过后他摇头道：“没事，爸爸先走了。”说完，他站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我没有起身，也没有挽留，因为我知道父亲有父亲的骄傲，我不想连他唯一仅剩的骄傲也剥夺走，他只是个罪人，却不是犯人。
　　父亲走后，我一个人在咖啡厅坐了一整个下午，脑子里杂乱无章，我在想我的过去，妈妈的过去，奶奶的过去，米乐的过去，父亲的过去以及蓝若尘……
　　自从医院一别，蓝若尘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无消息。不过有句话说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证明他也许在某时某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只是不再想起那个被伤害的过去和伤害自己的人。
　　我想，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宿命。
　　我时常幻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在街头相遇，或许视而不见，或许凝眸望足，或许谈笑风生，或许怒由心生。或许我们永远都见不到彼此，就像乌云永远见不到阳光一样，相交且相错的人生。
　　我抬起眼眸，看着窗外的夕阳，越来越红，我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耳朵里单曲循环着刘佳的《一个人走》，拉开玻璃门，跑到隔壁的心馨花店里买了一束粉色康乃馨，搭上一辆红色出租，来到妈妈的坟前。
　　我凝望着妈妈的笑脸，许久，才慢慢说道：“妈妈，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你还在恨吗？我一直以为，报复那个家，是我这一生要做的规划之一，看到那个家身败名裂，我才会快乐。可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我发现，我错了，我一点也不快乐，我得到的只是一时的快感，看见爸爸佝偻的背，我还是会心痛，不是我心软，而是我们血液相通，血脉相连。所以妈妈，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只有放下仇恨，才会忘掉不快乐的事。”
　　远处的夕阳，如血色残存，慢慢的落到山的那边。踏着夕阳的身影，我慢慢的走下山。
　　我没有回家，不知不觉自己竟走到奶奶家。家门口的摇椅依旧在晃动，拉开门把依然会有刺啦啦的生锈声。院子门前的杂草依然绝处逢生，奶奶的屋里依然有熟悉的清香。推开奶奶屋内的门，拉开叠放整齐的被，躺在床上，闭上眼，泪水湿了绣花枕。
　　半夜的时候，被噩梦惊醒，我抱着被子一角，额上有汗沁出，我拉开抽屉，看见一张房屋转让合同，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我瞬间明白那女人害奶奶的原因了，竟是因为一套房？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欲望真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那一夜，我整夜未眠，睡不着觉的感觉让我头痛欲裂。
　　我从床上迅速爬起，掀开被子，往外面跑去，我想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在黑夜里独舔伤口。默默无闻的疗伤。
　　半路上，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我看见“莫芸”的名字，在屏幕上闪来闪去，我没有接，而是抱着手机，蹲在路边放声大哭，我不在乎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也不在乎自己的狼狈，只想把内心的崩溃，在今晚全部发泄出来。
　　我想哭，旁若无人的哭。
　　莫芸一脸担忧的挂断电话，她抬起头：“哥，她不接电话。”
　　莫深焦急的在客厅中央走来走去：“她到底去哪里了？家里没人，电话又没人接，真让人担心。”
　　莫芸继续拨打电话：“你先别急，我再打打看。”
　　莫深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他拿起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外套：“你接着打，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我现在要出去一下。”
　　“哎，哥，这么晚你去哪儿？”莫芸边听电话边说。
　　不等莫深回答，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莫深急忙坐上车，转动方向盘，往我奶奶家的方向开去。他边开边说：“婷烟，等我。”
　　步入深秋的天气，时不时的一场秋雨来临，我蹲坐在屋檐下的一角，任冷雨拍打着我的脸和身心。我顾不上寒冷的侵袭，只想让这场雨下的大些，再大些，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自己会怕冷，自己会有知觉。
　　“婷烟……”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循着声音望去，一张俊美容颜在我眼前慢慢放大。他把伞举过我头顶，自己身上却被雨淋着。
　　我看着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脸，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慵懒的倒在他的怀里，嘴里喃喃道：“若尘，是你吗？我没有看错吧？”
　　我倒在蓝若尘的怀里，嘴角牵起一丝微笑，蓝若尘的怀抱很暖，有如沐春风的味道，让我迷恋，让我难以忘怀。
　　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的正前方，此刻的莫深正坐在车里，悄无声息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面无表情转动方向盘，从婷烟身边驶过，留下一缕青烟，逐渐消散。
　　这段感情，他的爱是卑微的，是渺小的，是可有可无的。
　　第二天，婷烟伸展着慵懒的四肢，从床上爬起，她走出奶奶的卧室，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再看现在的平静如水，她不禁怀疑，难道昨天都是梦吗？
　　走到院子中间，闻到起司面包和咖啡的香味，慌忙跑到厨房，看见蓝若尘正披着围裙，油锅里正呲呲的煎着鸡蛋。
　　他好看的侧脸微微转向我：“醒了？赶紧洗漱来吃饭咯。”
　　那一刻，我的心情五味杂陈：“你……”
　　蓝若尘笑着说：“我？我不是在吗？”
　　我的泪忍不住的奔涌：“你……我……”
　　蓝若尘猛地抱住我：“傻瓜，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介意，我唯一介意的，是你残忍的把我推开，我知道这次你的打击很大，所以我一直在身后默默陪伴，我没有走，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我伸出手，搂住蓝若尘的腰，我想紧紧抱住这个唯一能给我希望和勇气的男人，再也不松开。
　　我想，我认命了。
　　三天后，蓝若尘带我去监狱看了他的母亲，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她被剪了头发，岁月却依然留给她一份高雅的气质，她很喜欢笑，我知道那是作为一个母亲，发自内心真诚的笑容。
　　蓝若尘告诉我，当初爸爸出轨，妈妈因为怒气，不顾理智的杀了爸爸的第一个情人。好在妈妈是自首，爸爸又愿意出庭作证妈妈不是故意杀人。所以妈妈才免于死刑，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知足和隐忍，我经常来看她，就这样，只是笑，从不说话。
　　我低下头：“我想，现在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时间一秒一秒的飞逝，我和蓝若尘的生活也渐渐步入轨道，我向莫深递出辞呈，他也欣然同意，我想我们都学会了成长和放下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来到蓝若尘的咖啡馆，过着轻松惬意的生活。
　　“铃铃铃……”我打开手机：“米乐？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什么？真的啊？恭喜恭喜。到时候一定去。”
　　挂断电话，是的，你猜对了，米乐要结婚了。米乐后来坚持自己要去美国，说到了美国，换个环境，换个生活，能忘掉很多不开心的事。
　　傍晚时分，蓝若尘约我来到山上，夕阳刚刚褪去强烈的红光，蓝若尘笑着说：“还记得我教过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来这里喊喊吗？”
　　我笑着问：“你不开心吗？”
　　蓝若尘点头道：“是的，我不开心。”
　　我指了指山下：“那你喊试试啊。”
　　蓝若尘笑着点头道：“好啊，你听着。”
　　蓝若尘伸出双手，作喇叭状：“婷烟，我喜欢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扭头看着蓝若尘，眼睛里闪着泪花。
　　蓝若尘依旧不停的喊着，我只有呆呆的愣在原地，享受被求婚的幸福。他一遍一遍的喊，我一遍一遍的听，我想，等我老了，我永远都会记得，落日下的红尘，曾经有个男人，带给你往事如烟般的温暖，朦胧。
　　这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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