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消情长

　　“快去吧，晚上回家注意安全。”驾驶座的安全带限制了田清的侧身范围，她只好尽力扭头才能看见正在背书包准备开车门离开的女儿。
　　“开车慢点，路上小心。”
　　身后引擎声渐远，天空还散发着墨色。
　　一轮圆月正在西沉。
　　天际线透着淡淡的红。
　　校门右侧的自行车棚里，伴着金属的碰撞声的聊天声好不热闹。
　　方潞循声转头看了看。
　　她收回视线，校服的红白二色充斥眼底。
　　她跟着前面一个背着黑色书包，四处张望的小男生穿过树荫蔽日的大道，来到了高中楼前的圆形小花园。
　　两条小路环抱着小花园，小男生从这里右转走向了初中楼。
　　方潞走上了左侧的小路。
　　小路尽头，高中楼门口的大屏幕上“欢迎新同学”五个大字正闪着红光。
　　大字右侧的钟表表盘上，时针和分针成一个锐角，秒针滴滴答答自顾自走着。
　　7：18。
　　方潞加快了几步，踏上四阶楼梯的最后一阶时，她发现原来大屏幕上红字是由一个个亮起的点组成的。
　　大厅里灯火通明，方潞闭了闭眼，适应了下这突如其来的亮光。
　　她习惯性右转，走到一半的时候，顿了一下。
　　方潞笑了笑，低头踏上了走廊尽头的楼梯。
　　二层，高二14班。
　　教室里略带暑热的空气夹杂着理科班特有的味道，让方潞皱了皱眉。
　　她走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弯腰把书包挂到课桌右边的挂钩上。
　　起身时，扭头看了看身后熟悉的一张张脸。
　　有种今天是高一入学第一天的错觉。
　　呵。
　　她笑着摇了摇头。
　　“后面怎么多了个空位？”宋静怡站在她身旁的过道里，看着教室后面。
　　方潞站起来给她让出位置，也向最后一排看去。
　　六列六排座位整整齐齐的在她身后铺开，甚至让人忘了曾经哪一列少了一个。
　　“有听课的？或者放东西的呗。”方潞并不在意，随便回答道。
　　“有可能……你说，会不会有转学生？”
　　“转咱们班？你想多了吧。”
　　“也是。”
　　“方潞，去办公室数讲义。”老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好的老师。”
　　老刘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刘淮。
　　一个个头偏矮，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快到早读，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声控灯跟着方潞走路的节奏一一亮起。
　　“学姐好。”
　　迎面走来的学妹A向方潞打招呼。
　　方潞没带眼镜，看不太清来人的样子。只好轻轻点头示意。
　　“那谁啊？”学妹A身边的学妹B小声问道。
　　学妹A扭头确定了一下方潞的位置，压低了声音。
　　“你早上上楼没看见一楼大厅立柱上挂着的照片？”
　　摇头。
　　“高一总排名第一。咱们学校初中部的，听说中考就扣了7、8分。”
　　刚上高一的学妹A似乎对刚刚经历过的中考更有直观的感受。
　　“总排名第一，那也就是说她高一两个学期八次大考全都前三？”张大了嘴巴的学妹B更关注未知的挑战。
　　“昂，人家还要搞竞赛。厉害不。”
　　学妹B悄悄在心底赞叹，转头看了眼方潞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撅嘴对A嘟囔：
　　“学习好有啥用，只有智商没有情商。那么傲气，跟她打招呼她都爱搭不理……”
　　学妹A连连称是。
　　叩叩叩。
　　没人回应。
　　方潞转动把手，走进去，从老刘桌子上数好讲义，36张。
　　万一呢。
　　发完讲义，回到座位上。方潞把多余的那张和自己的一起叠好，夹进书里。
　　教室里很默契的只剩下不怎么整齐的课本书页翻动声。
　　身旁的宋静怡却摊到在桌子上。
　　“喂，这才早读你怎么就趴下了。”方潞压低声音侧身问她。
　　宋静怡打了个哈欠，指了指黑板左侧的课表。
　　算上早读，三节语文连堂。
　　“老刘又不在，我先眯会儿，还得撑两节课呢。”
　　“真不知道你和老刘什么仇什么怨，上他的课要了你的命似的。你要能拿出做物理竞赛题万分之一的热情，也不至于次次大考之后被老刘谈话。”
　　“嘿，说到这我就来气。”宋静怡最烦说这事儿，直起了身子，凑到方潞身边：
　　“你说我又不是没考进前十，为啥老刘次次都要找我谈话？那么多没考进前十的人他咋不找？”
　　方潞挑了挑眉：“人家是没考进前十，但也没语文成绩压着班级平均分。你那第八名还不是靠你的数学和理化生？你也知道咱们班又不是普通的班，成绩要求高，全校盯着呢，老刘压力也大。”
　　方潞想起老刘身上那种文人的清高，不自觉地替他解释了两句。
　　“他压力大？他一个教语文的，当理科第一实验班的班主任，说出去都没人信。”
　　“人家可是市级优秀教师啊，教你绰绰有余。”
　　宋静怡撇嘴：“我又没怀疑他教学水平。”
　　——就是烦他磨磨唧唧，絮絮叨叨。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偏科的人太多，学校才让他当班主任。”
　　“是是是，哪比得上您十项全能。”
　　方潞笑起来：“不服？那就比比啊。”
　　“服服服，四年都是你手下败将，我有啥不服的。你等着，这学期肯定有人来收拾你。”
　　方潞笑着推开宋静怡靠在她胳膊上的身体。
　　“起来看书了，36页，《蜀道难》。”
　　日头渐起，教室里的闷热感愈发浓重。
　　方潞一个劲的给坐在风扇开关旁的许悦使眼色，奈何人家跟她的脑电波始终接不上。
　　她只好把校服外套的拉链向下拽了拽，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老刘那略缺平仄的讲课声音上。
　　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六龙，传说太阳神的车架由羲和驾驭六条龙飞着。羲和是中国上古神话中的太阳女神，负责制订时历。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凡是“帝”，都乘由六匹马驾驶的车仗，有‘天子驾六’一说……”
　　方潞疑惑：也不知道阿波罗和羲和谁更厉害。
　　老刘转身写着板书。
　　他背上的衬衫已经显现出汗湿的迹象。
　　方潞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电风扇，确认它是否还在工作。
　　怎么光有声音没风呢。
　　窗外的知了声加剧了窗内的单调，与头顶的呼呼声共同演奏着二重唱。
　　方潞小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后悔坐在了第一排。
　　要不就能站起来活动活动，清醒一下。
　　她转头瞄了眼正在“临摹”李白的宋静怡。
　　好好的李白被宋静怡二次加工到面目全非。
　　方潞轻轻推了推宋静怡的胳膊，示意她好好听课。
　　宋静怡咧嘴一笑，安啦。
　　方潞摇头，转过头正好对上老刘看向宋静怡的眼神。
　　她赶紧挺了挺背，装模作样的看着黑板。
　　视线却落在黑板上方的表盘上。
　　还有十分钟。
　　“许悦把电扇关了吧，我开空调了。”
　　终于熬到下课，再也不用靠挤眉弄眼互通脑电波了。
　　方潞拿出讲台抽屉里遥控器把空调打开。
　　舒服的感叹声此起彼伏。
　　香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一群懒鬼。方潞暗骂：
　　一班大老爷们没一个能派上用场的。
　　方潞看着下了课还没有停笔的宋静怡说：“画的不错啊你。”
　　宋静怡一点不谦虚：
　　“那是，我要不是数理化太好，学校不让我学文，高考我就报中央美院了。”
　　“就是不知道你月考的语文成绩有没有你画的这么好看。”
　　宋静怡放下笔，搂住方潞的脖子撒娇：“这不还有你呢，我的课代表？”
　　“呵，少来，这时候想起我了？课上老刘可一直盯着你呢啊。”
　　“啊？我怎么不知道？”
　　方潞翻了个白眼。
　　“你光顾着画李白了，能知道啥？拜托你啊，坐第一排能不能稍微装装样子，要不我也跟着担惊受怕。”
　　老刘只怪自己的眼睛不是高强度探照灯。
　　聊天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伴着上课铃的响起，老刘重新站上了讲台。
　　“同学们，我们上节课串讲了《蜀道难》的字面意思，这节课我们主要关注这篇文章字里行间的所刻画的景象以及诗人通过文章想要表达的思想感情……”
　　方潞左手撑头，看着大屏幕上的ppt一页一页过去。
　　教室里的尽可能压低的哈欠声此起彼伏。
　　方潞有点同情老刘。
　　她也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
　　她又有点理解同学们了。
　　空调温度正合适，合适听课，也合适睡觉。
　　方潞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奇怪了，怎么一上语文课就困呢。也不知道哪个老师把三节语文课排到一起。
　　“……飞湍、瀑流、悬崖、转石，配合着万壑雷鸣的音响，飞快地从眼前闪过，惊险万状，目不暇接，从而造成一种势若排山倒海的强烈艺术效果，使蜀道之难的描写，简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身旁的宋静怡也已经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头埋在臂弯里，嘴巴微微张着。
　　方潞腹诽：课间的话全白说了。
　　突然，方潞听见老刘的话筒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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