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凉

　　妹妹很好吃，但是不能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观念就开始在阿凉的心里根植了。明明心里叫嚣着吃了妹妹的呼声，可是一挨着妹妹的手，看见那个小不点的眼睛，就莫名的平息了下来。其实，在另一个阿凉不知道的世界里，顾理想已经活了很多年，是作为人，作为顾思凉活了很多很多年以后，然后又再次溯回到了出生，脱胎换骨成为了阿凉的妹妹顾理想。而在那个世界里，顾理想从来没有出现过。
　　俗话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顾理想之所以不顾一切忍受了我们无法揣度的痛苦后溯回到出生，原因其实很简单，顾思凉的这个身子的根骨是北斗摇光，本来应该是天生修行的好根骨，只可惜自娘胎出生便被人夺走摇光的星辉，之后的修行便是进境再迅速，终究是不完满的。天道无情，一千年一次的大劫终究是挨不过去，可是毕竟是北斗摇光，竟在绝境中摸到了那么一丝时间的领悟，拼却了近千年的修为终究是让她回到了现在，虽不是小阿凉尚在娘胎的时候，可是借凡间女子的□□和自己老爹的精气以自己为蓝本，孕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肉胎对于活了千年的老妖怪来说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于是便有了十月怀胎后诞下的顾理想，顾思凉心里香喷喷的妹妹。
　　对于顾理想来说，现在的顾思凉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还不知道自己今后与天道无缘的命运，怀着这种先知的优越感，尚在襁褓中的顾理想经常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顾思凉，尤其是当无知无觉的顾思凉依然想方设法地想靠近她却被这具身体的娘亲阻止眼泪汪汪的时候，顾理想就有一种颇为有趣的想法，大抵就跟看自家的小孩一次一次撞南墙不回头的感觉是一样的吧，小可怜似的可爱。可惜，你的一切注定是我的。
　　于是，在顾家，几乎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顾家的大小姐虽然是顾思凉，可是真正的主心骨却是比顾思凉小上七八岁的顾理想，整天都是一个半大的梳着丫鬟髻的姑娘追着一个走路摇摇摆摆的小不点，一口一个“妹妹，妹妹”的围着小不点转，什么今天跟大黄偷偷溜出去买鸡腿啦，大黄又画了一幅看不懂的图什么的，顾思凉都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跟妹妹讲，因为顾理想开始会讲话以后，就跟阿嬷求了思凉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拘着思凉，让思凉就做这么一件事，把每天遇到的事情讲给顾理想听。
　　对于一个还是魂魄就喜欢四处飘荡的魂魄来说，这当然很满足思凉爱八卦的心思，只是隐约觉得顾理想每次在听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会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有些奇怪。可是能和好吃的妹妹待在一起，对于思凉来说，这种诱惑是难以抗拒的，于是就有了每天姑娘追小不点的场景。而且，跟妹妹在一起的时候，阿嬷就会格外的对思凉好一点，对阿凉和大黄去厨房里偷鸡腿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乎是思凉觉得世界上最好的日子了，没有人拘着，每天都能出去玩，可以肆无忌惮的接近妹妹，可以去厨房偷鸡腿，可以躲在床下睡觉，真真是不知哪本书上写的神仙一样的日子。只是当阿凉跟妹妹说起这些的时候，妹妹总是不可置否的笑笑，也不说赞不赞同思凉的想法。
　　这是妹妹难得的最讨厌的地方了，明明那眼睛里什么都知道，就是都不说！思凉经常会这样恨恨地想，下次我也不说话，就让她看看我的眼睛。可是真的等到了下次，阿凉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心，又手舞足蹈地跟顾理想讲自己看到的事情，但其实思凉并不是一个喜欢讲话的魂魄，可能是寂寞太久了，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肯认真地听我讲。
　　思凉真是一只寂寞的魂魄。
　　这样的日子其实并没有持续很久，大概在顾理想四岁的时候，她就向全家宣布她要去修天道了，额，按照顾思凉的理解就是，妹妹要去当在剑上飞过来飞过去的飞人了，阿嬷和爹当然是万分不肯，提溜这小不点就要锁在屋子里，可是第二天再打开屋子，就空无一人了。从此，顾理想，用一种或许是神仙的方法，彻彻底底消失在顾家人的世界里了。当然，给思凉留了一句话，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呢？文化水平跟大黄一样的思凉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看着阿嬷哭肿的眼睛，也只能就着编瞎话，还好前段时间跑出去听了几个段子，信口便开始胡说，“阿嬷，理想妹妹是天上神仙的转世，是来咱家暂住历劫的，如今历劫结束，要云游天下普救众生，重新回去做她的神仙娘娘了。”误打误撞，竟说中了阿嬷的心事，她怀着顾理想的时候便梦到过仙鹤红日，凤袍加身，百神相迎，可见这的确是个神仙娘娘，不能得罪。过了几日，竟然又查出了孕来，算命的说是十成九的男娃，说顾老爷这一辈子本该绝脉，但有却有仙缘，才托下这个男娃来给传承香火，十月怀胎，确实是个带把儿的，乐坏了顾老爷，连摆了十几桌的流水席，中年方得子，终究对得起祖宗了。于是，顾理想便不再是顾家的二小姐，而是顾家的神仙娘娘了，竟远近闻名起来。顾老爷还把关过顾理想的屋子改成了一个祠堂，取名叫仙人归，日日三柱香供着，倒真像个神仙了。
　　有了小少爷，还有了神仙转世的二小姐，思凉这个跟大黄混在一起的大小姐大概也没办法在老年得子的爹和春风得意的阿嬷面前有什么存在感，于是便时常跑出去跟市井里的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今日斗蛐蛐，明日听小曲儿，便是怡红院那样的青楼，也是常去的。若思凉是个男子也就罢了，顶多是个纨绔少年，可思凉是个女孩子，于是随着思凉逐渐长大，诸事顺遂的顾老爷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管教一番，只是思凉皮厚性子散，今日说明日忘，记吃不记打，第二天又偷溜出去，滑得跟条鱼儿似的，抓也抓不住。顾老爷年纪大了，想管却有心无力，看着幼子尚幼，长女嬉闹，竟是说不出来的忧愁，日日吃不下饭去，竟瘦了一圈儿，显出几分年轻的英俊来。一天去怡红院找思凉，竟叫老鸨看上了，使了十八分的手段进了顾家，日日莺歌燕舞，欢声笑语。顾老爷被这人儿迷住，再管不了思凉的去处了。
　　思凉其实认识那个老鸨，是个很有意思很有故事的女子，年轻的时候被家里卖给了七十的老财主当小妾，在当天夜里便打昏了老头连夜跑了出来，敲开了相好的青梅竹马的门，本以为可以一起本本分分过你耕读我织布的老实人的日子，然而被卖进青楼的那一刻，男子掩面拿钱的样子倒真叫她看清这世间的人心，“奔者为淫，这就是她的去处。”路过的母亲教导自己懵懵懂懂的女儿，就像在看什么污物一样的眼神当真是令人恶心。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尤其在这样风月名利场上，她的无情成为她的利器，当家花魁，怡红院的老鸨，再到顾家的妾，曾经名动汴京，见过这世上最奢靡繁华的盛景，也能急流勇退，在小小的怡红院里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她的每一步都像传奇一样被每个青楼的女子传颂。
　　所以思凉很不能理解，自家的爹，究竟是有怎样的魅力，竟比过了无数的达官权贵，得了这样一个妙人。
　　或许是顾老爷糊涂吧。青青这样说。
　　青青，也是青楼里的女子，原来不叫青青，只是思凉遇见她的时候她又穿了一身青衣，于是便青青长，青青短的叫开了，相熟的人便都开始唤青青，反而没有人记得青青原来的名字了。思凉喜欢漂亮而有意思，还对自己胃口的人，青青完美的符合了这一点，所以思凉很喜欢她，来怡红楼十有八九都在青青这儿呆大半天，然后才去见那些斗鸡遛狗喝酒的朋友们。当然，思凉其实很乐意一直跟青青待在一起，因为她总是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听着有趣而解闷，但是青青会赶思凉走，有时候是为了接客，有时候是为了见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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