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不能完成的梦

　　楼道里，徐半夏刚吃完饭回来，不知怎么的，站在楼道里，没有开门进屋的打算。之前的饭局，他只知道两家的长辈欢欢喜喜地讲话，苏寻也一直往自己这边看，他不是什么情商低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鸿门宴啊，他那热情的妈妈怕是要撮合他和苏寻在一起，既然已经感觉自己对小孩不一般的感情，他也该做点什么了。
　　“妈，差不多可以了。”张菁菁刚把苏寻母女送上车，转头便听见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说话。
　　“怎么可以了，你看看苏寻，要样貌有样貌，要气质有气质，哪不好？我看你就是要气死我，你看那苏子，比你小十岁，都谈恋爱了，我的儿媳妇呢！....”
　　“妈，快了，快了。”张母的长篇大论一下子就被徐半夏打断了。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盯着徐半夏，暗示徐半夏多透露一点。徐半夏看见自家母上大人的表情，想到小孩也曾这么眼巴巴地盯着他，无奈摇头。
　　“我还没开始追。”
　　“叫什么？几岁啊？做什么？什么时候追上啊？”
　　“追上了再说。”
　　于是徐半夏就被张菁菁一顿暴揍，还恐吓他，如果是骗她的话，张菁菁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妈，你怎么比我还急。
　　“叮。”电梯开了，徐半夏看见女孩走出电梯，在原地蹦了一下，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女孩这才看到原本却站在黑暗处的徐半夏，连忙低下了头。
　　徐半夏原本以为小孩低下头是在认错呢，便直起身子，等小孩过来。声控灯灭了，徐徐才轻手轻脚的走到徐半夏面前，背对着徐半夏，开门准备回家。原本憋回去的眼泪，看见徐半夏的那一刻又出来了，徐徐摁着门把，终于开口了。
　　“医生，真的好痛啊。”
　　灯又亮了，徐半夏感觉到小孩的声音在抖，赶紧把小孩的身子转过来面向他。原本白净的脸上多出来的红痕生生地扎痛了他。小孩在哭，很小声很小声地哭，却声声哭进了他的心。谁打她了？怎么可以打她，怎么可以。

　　徐徐被徐半夏拉进他家，已经停止抽泣了，只红着双眼睛，望着虚空发愣。也许是担忧强光刺伤她的眼睛，徐半夏只打开了一盏小灯，便留徐徐一个人在客厅里了。
　　徐徐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好像刚刚哭的人不是她一样。她其实是在疑惑，她自认为这么多年的经历已经足够让她控制自己的感官，虽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也足够看的通透，经历过孤独和死亡的人，又哪有那么多心思去哭去抱怨呢？她可以柔和，但她绝不软弱，正如她还给李安宁的那一巴掌一样。诸如此类的事很多，徐徐也认为自己一个人都处理的很好，可在楼道里看到徐半夏的那一瞬间，原本麻木的脸颊又开始隐隐作痛，痛得她想哭。
　　那个男人站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等到灯照下来时，他才出现。徐徐甚至感觉他一直在陪着她，和她一起站在黑暗中，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过。
　　可徐徐，这样的你，是不是太娇弱了？从小到大都能很好的控制悲伤，控制痛苦，现在，在这个男人面前，却脆弱的不堪一击了呢？徐徐感到害怕了，害怕沉溺下去，害怕自己以后不敢一个人生活，害怕自己独自消化一切。所以，别多想了，你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何必让他人也陷入你的黑暗。
　　下定决心后，徐徐准备回家，刚起身，就看见徐半夏手上拿着两个冰袋向自己走来，到面前时递了一个给自己。徐徐能感觉到到自己左脸的肿胀感，现在应该很狼狈不堪吧。便把冰袋放在左脸颊上，丝丝冰凉从脸颊传递到了心脏，淡淡的中药香勾着徐徐的魂，徐徐只感到平静慵懒。应该不是普通的冰袋。
　　“医生，以后，可能不麻烦你做饭了。”徐徐想到自己在徐半夏面前的“失控”，便决定还是保持距离的好，自己不是什么好女孩。不幸的，黑暗的，善于伪装的。
　　徐半夏根本没理徐徐说的话，直勾勾地盯着徐徐哭肿的眼睛，哭过的原因，原本明亮纯净的眼睛越发像一汪清泉，亮闪闪的，原来，人的眼睛里真的可以有星星，可他分明又在这双眼中看出了悲伤。
　　“怎么哭了？”
　　“医生，以后，可能不麻烦你做饭了。”还是一样的话。
　　“很痛？”
　　“医生，以后，可能不麻烦你做饭了。”徐徐已经想逃了，这男人听不懂她说话吗？
　　“打回来没有？”只是轻轻的一问，徐徐更想哭了，就好像李安宁的那一巴掌把她前25年所有憋回去的眼泪都打翻了出来。好不容易稳住气回答。
　　“恩，打回来了。”
　　“很好。”
　　他，是在夸她吗？夸她打架？
　　徐半夏用指腹拭去徐徐眼角挂着的泪，将另外一个冰袋换到她手上，拍了拍她的头“没买菜，面可以吗？”
　　徐徐愣愣地点了点头，只看见身旁的男人已经起身离开了。徐半夏不知道，他对徐徐的关心和纵容，是徐徐鲜有体会的，泪又涌了出来，不为委屈，不为疼痛，只为那人没有怜悯她。
　　两碗简单的清汤挂面很快就好了，不油腻，就清清淡淡的，上面还盖了一个荷包蛋，徐徐手拿着筷子，她也确实是饿了，囫囵地吃起来，分出神看向对面，坐在对面的男人吃的慢条斯理的，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挂面，对比两碗面，自己碗里的分明多了那个荷包蛋，另外一碗中只多了她不爱吃的蔬菜。
　　她，吃着鸡蛋面，无声；他，吃着青菜面，寂静。
　　“徐徐，和我在一起吧。”徐半夏放下筷子，喝了口水，淡淡说道。
　　相比起徐半夏的云淡风轻，徐徐倒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挂面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徐半夏无奈拍拍徐徐的背，喂她喝了好几口水才淡定下来。
　　“为什么？”徐徐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徐半夏看徐徐强作镇定，他总不能说自己看上她好久，这几个月做的饭都是鱼饵用来钓她的，几小时前还被母上威胁赶紧追到她。便也只能强作镇定的回答道：“因为你吃了我的饭。”
　　徐徐第一次知道“吃人嘴短”这四个字怎么写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徐半夏是有感觉的，但她还是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美梦，自己哪有那么幸运。
　　“徐半夏，你...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其实...一点都不好。”
　　“我没说你很好，”徐半夏打断徐徐的话，又喝了一口水，一副演讲的姿态，“你生活随意，对待自己的身体也很随意，明明生病也不按时吃药，我开的药你还没吃完吧？东西乱丢，不是随手放冰箱里了，就是在沙发底下，喝过期水和自来水跟家常便饭一样，还很挑食，蔬菜碰都不碰，路痴程度令人瞠目结舌，明明很怕冷还总是挂着脚走来走去。随时随地发呆，地上，桌子上，家门口，就你像个僵尸一样呆着。”
　　像是讲累了，徐半夏停了下来，喝了几口水。
　　“也...也没这么多缺点吧，”徐徐拿筷子戳戳碗里已经坨掉的面，“那，那你干嘛要和...和我在一起？”
　　“徐徐，你一个人，过得不好，你照顾不好，我来照顾。”男人靠着椅子，右手搭在桌子上，看似懒散随意，桌子下紧握的双手暴露了男人的紧张。
　　以前，都是徐徐时不时为了贪玩撩拨徐半夏一下，徐半夏总是无语的翻白眼，或者重重地拍一下她的头以示警戒，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虽然全部都是她的坏话，都是数落她的话，可他对自己的缺点如数家珍，心底分明有种别样的情愫产生。是啊，她一直是一个人，她原本以为自己过得很好，但实际上，自己过得并不好，她这孤独的二十年，她这黑暗的二十年，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那么接下来，交给眼前的这个男人好不好？
　　她是愿意的。
　　她把一杯水全部喝完，脸还有些红肿，眼睛已经不红了，不可怜，但动人。
　　她如果把全部的自己，或黑暗，或愚蠢，或不幸，都展现给徐半夏看了。也许这只是对现在生活的辩解，但听完这些，他还想照顾她吗？应该会放弃吧，她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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