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童话之宝莲灯

　　“还好啊，一个凡人怎么会不好啊。”想起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我总是很羡慕的。我笑道：“给他一个小玩意儿，看他的样子，能乐上好几天，估计如果晚饭有顿鸡腿吃，他大概能高兴一个晚上。有时候真羡慕他们凡人，一生那么短，轻易就能够满足，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多好啊。”
　　一番话说完，那背对着我的身子竟有些微微的颤抖，好半晌，他才沉沉地说道：“是啊，能够安安稳稳地做一世凡人，也算是福分。”
　　我听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不过倒是看得出来他对那叫沉香的凡人孩子有些某种特殊的感情，那种情感不像是至交好友，倒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怜，夹杂着丝丝有迹可循的温情。
　　该不会？
　　十六年前，二郎神之妹华山圣母思凡下界，私配刘氏书生，后被掌管天条的杨戬亲手压在华山之下。这件事在魔界有关杨戬的典籍中也有记载，但因为在魔界看来不过只是儿女情长的小事，不涉及神魔两界的政治，所以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过多详细说明。
　　三圣母私配刘郎，而那凡人沉香，刚好姓刘。
　　我只觉得这个猜想太过大胆，虽然时间线算是勉强的对上了，可有关二郎神大义灭亲的故事和传闻中，并没有提到三圣母在被压华山之前，曾生育过子嗣。就算有，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恰被我碰上这舅甥俩？
　　可细观杨戬的反应，又不得不让我更坚定这个假设。不然怎说得通，那一句小心翼翼，极力压制着关心的“他还好吗”。
　　思虑了一下，我觉得他心里已经够压抑了，我的语气或许应该轻松些，于是笑道：“你想看看他吗？”
　　他转过头，眼神中带着一些茫然。
　　去看看他？或许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我说：“我们可以找找壁荒山附近都有哪些村子，我想应该是最近的一个村子，因为他好像经常来山上玩，对山路很熟悉。”而且百鬼城的事情也是源自他的口中，应该是从小就生活在这一代，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讲的吧。
　　见杨戬眼神中仍旧充满了犹豫，或许真如我所料，沉香是杨婵和刘玺的儿子。十六年来，杨戬一面隐瞒这件事情，暗暗地保护这父子俩，一面又不敢去看一眼这外甥。
　　也许是因为他是掌管天庭律法的神，无法面对自己妹妹和凡人的结晶；又或许是害怕与那孩子产生感情，毕竟神的一生太长，而他若想保护沉香，注定只能让他做一世凡人，那种离别之苦，更是难以言喻。
　　我不知道是该劝他去见一见沉香，还是继续这样假装没有这样一个外甥。总觉得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会让他难过。好吧，我就不该跟他提起这茬儿。心里想着，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打算将三圣母关多久？”
　　关到刘玺变成黄土枯骨，关到刘沉香也垂垂老矣，还是就这样，干脆压她一辈子？
　　我还拿不准杨戬是个怎样的人？却始终相信再铁面无私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就算他身为掌管律法的神，惩办了自己的妹妹，可若说他一点不会心疼我是不信的。
　　虽然我不了解他的为人，可一个会养狗儿的人，并且狗儿如此依赖且忠于他，应该不会是冷血无情的人吧。
　　而且他是天界第一战神诶，虽说天界不一定承认这名号，可他在魔界已经是响当当的了，甚至是许多人心目中遥不可及的偶像。武学境界如此高明之人，又怎会是那所谓奸佞小人？
　　所以说凡间的人总是津津乐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诉些自以为是的家长里短。依我看来，杨戬将亲妹妹压在山下这件事，杨戬身为执法人员，且不说亲妹妹确确实实犯了天条，被天界发现；就算她成功瞒过了天庭，而杨戬主动惩办了她，也不过是履行份内之事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若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非但会严惩三圣母，还会直接杀了刘玺和沉香，才不会像杨戬这般放任其在凡间自生自灭，万一事情败露反倒成了麻烦。反正凡人的灵魂是可以入轮回的，生死不过是凡人用肉眼看到的表象罢了，大不了替他们寻个好人家重新转世。
　　不过这事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魔界才没有那般脑残的律法，缘何不让与凡人相爱？既没扰乱三界秩序，也不会破坏六道平衡，天庭律法的编定者若不是吃饱了撑得，怕就是心里阴暗，或者感情受过创伤，还是被凡人伤的。
　　“你……”他沉着声音刚说了一个字，我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他有些喜怒无常，被戳中心事之后翻脸就翻脸的样子，有点害怕他会嫌我多管闲事，一怒之下再将我掐个半死。我不觉打了个冷战，连连退后几步。
　　杨戬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怪我打听他的家事，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浅月，你知道吗？你有一点像三妹。”
　　我愣了一愣，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什么叫我有一点像三妹？哪里像？性格？还是长相？
　　杨戬已经自顾自说起来：“那日壁荒山上，你与翊圣交手，我本不想插手的，可你拿出五彩流光石变作武器，拿在手里气定神闲与他交手的样子，仿佛让我看到了三妹。”
　　他说着，回忆里的三妹似乎让他更加难过，可他的眼神却不再迷茫，看着我的时候一点一点清澈起来：“那日我去华山，看到三妹与那刘氏一家四口，那般自然亲昵的样子，待见到我时，却换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仪态来。我质问她为何明知我是掌管天庭律例的神，为何仍旧触犯天条，她却不由分说化出宝莲灯来与我对峙，逼我替她隐瞒。”
　　想到魔界典籍中写的：四月初三，西岳圣母犯仙律，二郎真君率众擒拿，二神斗法，圣母以宝莲灯对峙，真君予以还击。华山崩，天地开裂，以西岳圣母被压华山终。
　　没想到杨戬会突然亲口对我说出这些，震惊之余，还有一个信息充满我的大脑——一家四口？也就是说，除了沉香，三圣母与刘玺还有第二个孩子？
　　只听得杨戬又道：“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去看看沉香，或者去华山看看三妹，只是想起死去的那个孩子，便不想去了。”
　　我更为吃惊，顾不得多想，已失声叫道：“死去了一个孩子？”
　　“是。”杨戬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很复杂，宝莲灯原本是上古神器，威力无穷，可那日不知怎的像失灵一般，挡过我三招，就有些摇摇欲坠。三妹为了保刘玺和男婴的性命，就用宝莲灯渡了他们过去。她用那女婴做筹码，逼我放过他们三人。”
　　“那后来呢？”我的心忽然碰碰跳起来，莫名有些紧张。十六年前杨戬同三圣母的那一战，虽算不得大战，可毕竟是两个神之间的斗法。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凡间婴儿又怎么扛得住？而且听杨戬的说法，那婴儿似乎还是个女婴？
　　杨戬不肯说三圣母如何用婴儿做要挟，他是否受了这要挟，后来又是如何开战，究竟是谁杀死了这婴儿。他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叹道：“凡间的婴儿如何抵挡华山如此巨大的变故？早已是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于世间了。”
　　“所以那日在瑶池，我见你毫不犹豫地便出卖自己的族人保命，就是无名火起。”他解释道：“哪怕世人眼中的魔界是什么样子，于你而言也还有至亲，旧友，怎能为了自己说放弃便放弃？”
　　怪不得自瑶池下来，杨戬脸上的阴霾比任何时候都要重些，还生生捏得我手腕生疼。原来是因为看到我，想起她三妹曾经为了救自己而不惜牺牲骨肉来要挟他的往事来，想起那个灰飞烟灭的婴孩。
　　我却有些不甘地辩驳道：“我是养母捡来的，在整个魔界，除了母亲，我还有一个姐姐。可在我出卖魔族的时候，养母病重，只等我的银岸草才能救命。姐姐活下去唯一的信念就是养母。若我宁可一死也不肯出卖魔族的话，那么母亲无仙草入药，会死，母亲死了，姐姐也会死，我岂不是太过不值了？”
　　谁知杨戬又反问：“以你的聪明，难道除此之外还想不出脱身之法吗？”
　　果然那天，他除了拿我当做筹码去在玉帝王母那里记了翊圣一笔，顺带给翊圣敲了个警钟之外，并不是懒得管我死活，而是有意要试试我究竟有没有临场应变和自保能力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索性心里如何想的，便如何说与他听：“那我便实话告诉你，我憎恶魔界那个地方，甚至希望有朝一日，天界能彻底铲除魔界，将所有魔族都杀得干干净净，包括我。”
　　杨戬微微皱了眉，抿唇而沉默。
　　最后说道：“浅月，你陪我去看看沉香吧？”
　　“好啊。”我立即换上笑脸应道，总归欠你不少人情，我倒是十分乐意效劳。毕竟人情这种东西，多了成束缚的枷锁，能还一点是一点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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