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童话之宝莲灯

　　那人一身白色阔袖锦纹长袍，墨发披散着，站在百鬼城的入口处，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卧室里走出来，去院子里为养在盆中的花草浇水那般的随意。可没有人能够忽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
　　他是真正的神，就算穿得像凡间的文人墨客那般，也是没有哪个文人墨客能有的气质。冷冽，高贵，眉宇间不温不怒。他就那样站着，俯视着一众不能往生的孤魂，额间那一抹流云纹若隐若现。
　　我见他隐在袖中的手一翻，化出把黑色的折扇来，仿若下一秒，便会挥袖击碎这里所有的生灵。我忙大喊了一声：“杨戬！不要管！”
　　他虽面上平静，但到底手中的动作一顿。
　　我的确已虚弱到了极致，用长剑支撑着身子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身来。百鬼也都停止了围攻我的动作，静静地看着我。被所有的魂魄注视着，场面有些诡异，但我却知道，这些鬼魂，本不想伤我，他们只不过是想借我手中的幻戟，了却这漫长的一生。
　　百鬼城是我硬要闯进来的，银岸草也是我必须要寻的。如果这里的一切终该有个了结的话，那也应该是由我，而不是杨戬。
　　我以长剑举过头顶，凝视着这群形态各异的鬼，一字一顿地，向他们发出最后一次警告：“我说过，今日银岸草我一定要带走，魂魄也不会留下，若有阻挡者，本姑娘定让你们烟消云散。”
　　我听到哮天犬的狂吠声响起，或许连这狗儿都看得出我的虚弱。众鬼之中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那还等什么？”
　　话音一落，大家复又向我冲上来，将我团团围住，犹如刚才那般与我混打在一起。魂魄不是不会伤人的，他们亦压抑了千百年的戾气，每碰触肌肤一下，就会留下一道至阴至寒的伤口。
　　我将手中长剑幻化得更长，后干脆变作长刀，招式也渐渐没了章法，只拼命地乱挥乱砍，直耍得自己眼冒金星，连长刀也变得不顺手了。杨戬便一直站在入口处看着这边的打斗，只因我那一句不要管，纵然我身已负伤，面上也挂了丝丝血痕，他仍是不为所动。
　　只是那时的我，尚没有看到噙在他嘴角的一抹淡淡的笑意。
　　最后，我几乎连思绪都变得游离飘渺，不知为何脑中一遍遍闪过的竟是玄衣墨发的杨戬，提枪一招废去我万年修为的那个瞬间。不知不觉的，手中的幻戟竟最终成了三尖两刃枪的模样。
　　“银岸草在哪里？”我已红了眼，眸中尽是疲惫不堪的血丝，仍是单手持枪，直指那仅剩的最后一位一位魂魄的眉心。而那百鬼城之中所剩下的最后一缕孤魂，嘴角绽开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他指了指身后，那条自人间蜿蜒而来的忘渡河，笑着告诉我：“就在那里。”
　　我将透着五彩流光的三尖两刃□□入他魂魄的那一瞬间，动作像极了杨戬。兵器旋转飞舞着，长驱直入，不过片刻，那孤魂便化作青烟，消散而去。
　　我已是累的虚脱而跌坐在地上，手中本擎着的三尖两刃枪光芒已转，变为从前那颗五色的小石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身后忽然有人扶了我一把，那人的胸膛宽厚有力，我闻到他身上有种淡淡清香的味道。我已无力再支撑起身子，只得将头枕在他的怀里。
　　“什么草，值得你不要命也要它？”杨戬用一只膝盖搭在地上，半蹲下来，好让我以一种十分舒适的姿势倚在他的胸口处。他语气轻柔，显然带着些许的疑惑，话语间，右手已搭了我的脉，细细诊着。
　　我想再次挣扎着起身，试了一次却没有成功。杨戬仿佛能看穿我心事一般，柔声道：“别动，我让哮天犬帮你取。”
　　那狗儿也是极其伶俐的，杨戬的话音还没落，他便撒开蹄子疯跑着去了忘渡河畔，不一会儿就衔来几株银叶六瓣的奇草来。看到那几株银色的仙草被杨戬暂且收入袖中，我才长长舒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来？”我的话问得很吃力。
　　我知道，也许是哮天犬带着他寻到这里来的，可杨戬不是走了么？为什么还会回来找我？
　　时间早已超过两个时辰，百鬼城已无一魂一魄，然而城门却照常关闭。杨戬却也不慌不乱，顺着我的脉息度了些真气给我，好让我恢复了些许体力。随即又捡起我掉落在地上的五彩流光石，捏在手里，细细把玩了一会儿。
　　“以后最好还是别用这东西。”看了一阵子，他便得出这么个结论来，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的确，这东西戾气极重，若不是修为极高之人，很难保证不会被他反噬，尤其是像我这样半分没了法力的人，留在身边反倒成了祸害。
　　杨戬说着，顺手将那五彩流光石收入另一袖中：“我先替你保管了。”
　　这么说，就是我们之间暂时还会有利益往来？杨戬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一走了之的意思吗？我笑着看他，贴着他的衣领，轻声说道：“你若喜欢便送你了，反正我也欠你个人情。”
　　我知道虽然百鬼城门已经关了，而以杨戬的能力，和此时此刻他满是“尽在掌握”的表情，他定是能带着我，还有他的狗儿走出这里的。虽然他刚刚没有参与战争，可是以我的速度结束了杀戮后，必定会被困在这里，没有杨戬，我定是走不出去的。在这一点上，在我决定灭掉所有鬼魂的时候，确实是高估了现在的自己。说到底我还是欠了他的。
　　杨戬听了我的话，浅浅地笑了，话语中带着些打趣的意味：“我要你这仿制的做什么？”
　　是说我用幻戟幻化出三尖两刃枪的模样吧？看来他站在远处，倒是把战况观察了个透彻。我也笑了：“我那时满脑子都是你一枪废了我法力的情形，不知不觉，手上武器就变得和你一样了。”说罢，只觉得有些羡慕，更多的是钦佩。我挣扎着起身，转而面对着他，认真地问：“杨戬，你多少岁了？”
　　杨戬愣了片刻，笑道：“你不是很了解我吗？”
　　魔界关于杨戬的详细记载是从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开始的，在此之前杨戬还是天界诸神之中好似不起眼的一个，也没有被过多的关注。而千年前作为给罗诚魔君致命一击的战神，他的传奇故事才就此在魔界传扬开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如实说道：“我们魔界的书法文献之中，有关你的记载是从一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开始的。所以你究竟多少岁了？”
　　看着他俊朗异常的外表，除却那双深邃得让人猜不透，摸不清的眸子，似乎也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修仙之人，容貌会停止在得道成仙的那一刻，由此看来杨戬该是少年便有所成的。
　　他又笑了：“看来你在魔界，学问还不错。”
　　知他还是在打趣我，我佯装生气，嘟了嘴，瞪着眼睛去看他。他这才仿佛怕了我一般说道：“时隔太久，我也记不得具体的年岁了，大概有三千多岁。”
　　三千多岁啊！我忍不住在心里叹道，这个男人真的是不简单的，竟然以三千年的道行轻而易举地解了我的万年修为。虽说那时我筋脉已断，毫无还手之力，可我的修为来自万年之妖，当初那妖物被歼灭时，我盗趁机其内丹，在我尚未学会驾驭这些法力的时候，炎砓可是都拿我体内的法力没有办法啊。
　　怪不得这人能被魔界奉为天界第一战神，怪不得这人算不得资历深厚却能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叱咤风云几百年。我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杨戬，你那么厉害，和阎王熟不熟？有没有机会去地府？”
　　杨戬剑眉微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起我在人间遇到的第一个凡人，虽然算不得一见如故，可到底和我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虽然我比他惨那么一点吧，因为我连爹也没有。不过我还是想试着帮帮他：“能不能翻翻生死簿，帮我查个人？”
　　杨戬问：“谁？”
　　我道：“一个凡人，叫刘沉香。你帮我查一查他的娘亲，是否还在世？如果在的话，现在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如果不在，投胎去了哪里？”
　　我本以为杨戬听完会一口应下，因为依他的性子，若办不到或者不想办的事情，大概不会多问那么一个“谁”字。没想到他听罢，面色忽然僵了僵：“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道：“在壁荒山遇见的，他好像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随即见到杨戬的眸子冷了下来，我忙问：“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站起身，小踱了半步，背对着我。
　　哮天犬有些悲凉地呜呜叫唤了两声，跑过去用头不断蹭他的脚面，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安慰着一个受伤失落的人。
　　难道我说错话了？
　　便是这样沉默着。不知为何今夜没有月亮，又是百鬼城地界，所以四周的光线昏暗，若不是杨戬这样一个堂堂的真神立在这里，这样幽幽的环境下，没有一丝响动，还真是叫人害怕。
　　我也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有些试探地问：“你不会是，认识他吧？”
　　不会吧，他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杨戬又怎么会认识他？难不成……他是天上的某个犯了错的神仙，投胎历劫的？正当我腹诽的时候，忽然听得他喃喃地问道：“沉香，他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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