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积云殿就漂浮在一重天的云海之上。

　　太阳神下了天芒神殿，必定要栖息在积云殿，守护着云海下面高耸入云的天绝塔。

　　殿外的庭院栽满了梨花，火羽在树上吹笛子，暮夕在树下品茶。

　　据说，那个时候，夜空下起了金色的流星雪。

　　云海上浮现着当年的一幕幕——

　　夜帝的嫡子夜玄黯手持父亲的神谕打开了月宫的冰墟，骑着蹄踏流云的冰翅天马“澜狜”划过长空，身后随着迎接公主的神族仪仗。

　　飞撵徐徐停落在夜帝那纹路交错的手掌上，鸾座微有震动，当夜之精灵四散飞离，鸾座化为点点星光，夜帝的幺女就坐在夜帝的手心里，小小的人儿只有夜帝的拇指那么大。

　　“你是谁呀？”

　　小女孩摸完了夜帝的脸，又摸他的耳，然后去摸他的鼻子、嘴巴。夜帝的身躯足足有三丈三，任凭这个初出月宫的女孩如何摸索，都是身在庐山的缥缈感。

　　“我是黑夜的主宰，诸神拜我为夜帝，众生奉我为夜神，父王便唤你夜潋雪。”

　　黑暗神界传来神民君臣响彻云霄的欢呼呐喊声，诸神用灵石之光为黑夜的女儿祷告，漫漫夜空长河，星光汇聚，夜潋雪的神族皓印在命运星石上镌刻。

　　空中弥漫着神族奉献的灵力，随着流泻的金色流星，慢慢汇聚到了只着一件薄冰衣的夜潋雪身上，夜潋雪的身上霎时流光溢彩，冰衣渐渐晕上了颜色。

　　“雪儿，父王送你的百霞衣可喜欢？”

　　夜帝将女儿细细打量一番，竟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世上最好看的神。

　　“喜欢，谢父王！”夜潋雪受了诸神灵力，渐渐地开蒙，将这世上的事情一一知晓了不少，语言能力、行为能力渐渐的完善了起来。

　　世界伊始，夜神就和他的一众徒孙臣民住在了距离人界十万里之遥的黑夜神界，黑暗神界中心是王城，王城中央是控制黑夜与轮回的夜生轮所在地，也就是夜神主事的黑暗神殿。夜神王后逝世得早，子嗣凋零，只剩下嫡子夜玄黯和关门弟子夜无风，以及一出生就被送往月宫冰墟由月亮女神魂魄抚养的小女儿夜潋雪。

　　早在两万年前，夜帝和天帝两支水火不容的庞大神族交战，魔族巨头冰雪之魅也来掺上一脚，日夜冰雪火五种灵力在天地之间纵横失控，怀孕的月夜王后受到天帝的天芒之力所侵蚀，怀胎一万年后诞下弱女。月夜王后仙逝，诞下婴儿也险些夭折，幸得天帝之女望舒的魂魄庇佑，将其封印在月宫的冰墟之中，以纯阴之力冻结婴儿体内流蹿的天芒之力，也封印了婴儿的生长。一万年后，望舒的魂魄也渐渐消散，汇入天河成为星石，封印自动消除。

　　望舒的魂魄在升天之前，在冰墟之中将自己剩下的灵力全部输进了婴儿的体内，让婴儿初具十五岁少女的形态。

　　承望舒这份情，夜帝对天帝一家的杀心才偃旗息鼓了整整一万年。

　　前尘往事，想来痛心疾首。

　　夜帝凭意念在最多流星萤火汇聚的地方升起了一座亮晶晶的浮宫，锦帐绣幔上缀满出自迷离海底的水晶颗粒，宫殿门窗一应用最光洁的水晶玻璃密筑，就连宫殿的顶都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夜空里的星星。

　　夜帝将宫殿命名为“漪澜殿”，和女儿名字相呼应。这个犹如海底水晶宫的空中浮宫，便是他用来抚育女儿的摇篮。

　　漪澜殿是小女儿的闺阁，夜帝从来不踏足。因为一旦夜帝驾临，漪澜殿就会犹如黑夜降临，唯一被水晶折射出来的一层亮光都会被隐去，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夜潋雪便会用那先天优厚的嗓子扯开了叫唤。

　　漪澜殿除了十位交了仙家性命给夜帝的上等仙人和主膳食的鲶鱼嬷嬷，就只有夜帝座下唯一的徒弟夜无风能够自由进入。仙子之中位阶最高的是若幻，余下九仙分别是：若衣、若璃、若音、若舞、若出、夜梦、夜剑、夜晴、夜空，分侍和守护小主人整个的神生。

　　夜无风立在没有一丝风动的月影下，仙姿饶是清冷。若幻感诏而来，双手交叉在胸前跪拜道：“若幻参加无风少爷。”

　　夜无风掌心翻出一个蚌壳，蚌壳里是十粒仙丹，“你知道该怎么做。”

　　“若幻谨遵法旨，若泄露公主身上秘辛，必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很好，你去吧。”

　　玄幻飞离，又一名仙侍飞到，跪地禀报道：“启禀无风少爷，幽冥使者发出的医者令已有人接了，接的是黑暗地界的孤魂崖主，号称‘空道子’……”

　　“空道子？”夜无风的脸色变了，一双眸子暗黑得厉害。

　　黑暗神殿之上，夜帝不怒自威，诸神面面相觑，夜玄黯的这个妹妹得了什么病，大抵都被流传是哭不得的公主病。

　　“公主不过啼哭数声，竟虚弱至此！究竟有何人能够替本王分忧？”

　　资历老的神仙，只知上古时代夜帝与天帝一战损伤惨重，累及王后，却并不知这天芒之力遗留在了新生女的体内。即便慧眼知情，也对天芒之力无能为力。诸神早已络绎不绝的施法，但最终一筹莫展。此时，殿外却有一仙道自称有法子献上。

　　司仪道：“传殿外仙人觐见——”

　　白胡子仙道悠然踏云而入，一身素色道袍，见了夜王，并不跪拜。诸神瞠目，就要发作，只听老仙道挥袖开口道——

　　“夜王陛下，小仙孤魂崖主，曾云游各界，窥知了这世上许多奥秘，或可解陛下心头大患。”

　　夜玄黯问：“你有何法子可治公主之症？”

　　“敢问公主病症因何而来？”

　　夜玄黯面色一沉，怒斥：“大胆小辈，胆敢窥探天家之事，有何法子，速速道来！”

　　空道子吓得倒吸一口气，定住了心神道：“太子莫恼，陛下容禀。传闻公主接自月宫，得月宫阴寒之力庇佑，只要继续以至阴至寒之力对症下药，必能药到病除。”

　　夜帝问：“除了地极七斗的雪域，除了那白雪魔头，还有何至阴至寒之力？”

　　是的，除却当年上古一战中同样吃了败仗的雪域魔头，主至阴至寒之力，当今世上再无眉头。夜玄黯暗暗看好戏，空道子被摒了一道，却无心慌。反而正中下怀一般的面露大喜，说：“天下分阴阳两系，男为阳，女为阴，生灵皆有三魂七魄，三魂之中有爽灵，主阴，取天下灵力至强的女灵，投入那九鼎丹炉中炼成阴灵渡，便可救公主于厄运之中。”

　　“一派胡言！”

　　还未及见夜帝神情，空道子的耳边就传来铿锵有力的控诉声，只见一道金光飞入，原来是夜帝座下爱徒夜无风。

　　夜无风面色铁青的瞪了空道子一眼，而后对夜王说：“师父，此人心术不正，不可轻信！”

　　空道子霎时瞠目，灌到喉咙里的话被夜无风那一瞪给硬生生的吓了回去。

　　“空道子好本事，昔日醉心炼阳魂渡，如今又来谏阴灵渡，你真当这浩然乾坤成了杀人取魂的妖魔道了？”

　　夜玄黯一听，立刻拍案而起，“夜卫何在，将此妖道贬出去！”

　　还以为来了什么世外高人，竟是这么个邪魔歪道，不过空道子信口雌黄归信口雌黄，并未作出实际举动，夜玄黯也不好发落，只以“糊弄”之罪将空道子扔出了黑暗地界。

　　夜无风方才的动怒仍未平息，一改平日的万年平静脸，就像被投入了石头惊起了波澜的湖面，甚至可以说是掀起了巨浪。

　　“无风，凝神静气，岿然不动。修仙之道，在于心静，处事不惊。”

　　夜帝收下无风这徒儿的时候，并未听他提起前尘往事，只知道是从雪地里捡来的，当时已经奄奄一息。

　　夜无风不淡定，还是头一回。

　　不过，夜无风毕竟是修习了上乘仙法的万年仙人，打破了修仙史上最高仙龄五千年的记录，方才一瞬间被拖入暗黑记忆的神思转瞬凝结在了当下，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没了结……

　　夜无风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说：“师父，纵观八方再无一神半仙有策略，然世道广阔，奇迹颇生，无风愿寻访六界，为师父分忧。”

　　夜帝凝神一想，说：“好，准你出行。”

　　夜帝打开了黑暗神殿的图腾，图腾背后现出了黑夜之灵托生的夜生轮，夜生轮是黑暗地界的计时器，更是主宰六界黑暗轮回的灵力载体。一旦夜帝殁了以后，夜生轮就会成为黑暗之灵的源泉。

　　夜生轮封有夜神后嗣的神族皓印，夜神一脉与其息息相关。神族重地，夜无风还是头一回进入。

　　“无风，这就是夜神一族的命脉——夜生轮，夜生轮里流着玄黯和雪儿的血液，雪儿活不了多久，夜生轮也会受到影响，绝对不能让黑暗之灵消失，否则天地将陷入混沌，太阳神无法驱动日夜轮回，自己也会面临残酷的消亡。你到了外界，只要在晚上，心念感至，夜空就会打开墟洞，你将所得到的讯息和灵力注入其中。”

　　“是，师父。这就是传说中的夜魂吗？夜之灵魂，与身为夜神的您同气连枝。”

　　“不错。夜魂的墟洞打开时，必须承受周围的清明之气，你万不可在污浊之地打开，也不可自乱心神。”

　　她一个人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吃着梨子望着星空。

　　“无风哥哥，你又要出远门啦！”

　　夜潋雪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梨，光着脚丫子一晃一晃。夜无风仰望了好一会，露出温柔的笑，他想，只要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哪怕没有只言片语都是一种幸福。

　　夜无风的身形渐渐的缥缈起来，夜潋雪知道他就要走了，“无风哥哥再见！”

　　就在那一瞬之间，夜无风那渐渐消隐的背影映在夜潋雪的脑海里，似乎是永别。很多年以后，夜潋雪再看不到那样蔚然如风的仙人背影。

　　……

　　云海浮现的画面渐渐消失，暮夕的意念回到了当下，火羽朝暮夕扔了一个果子。

　　暮夕轻易接住，果子？

　　“吃个果子，才比较甜。你额上的神印虽好，可对一个灵魂来说却太残忍。如果可以选择，只愿意知往事，不愿通未来。”

　　“不过，”火羽话锋一转，“再甜的果子都会吃完，再酸的果子都会变甜。”

　　“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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