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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良尧
次日。
当我们立在良贝勒府邸外时,两人都是男人扮束。当然,廉宏本当如此,我这趟却比不得从前风流倜傥了,乃是小厮扮相,随着做了廉宏的侍从。廉宏的打量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笑了几笑。我也附着笑,神之默契。
“我说挽挽,你不会一宿没合眼吧、”
可不,起初覆去翻来怎么也睡不着,催促着自己快睡。后来就索性让自己清醒着,想了许多事,“无事,精神强着呢、”
“突然造访良贝勒,话术都还记得吧。”我又开口。
“昨日惊扰了良贝勒,今日特来赔个不是。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仰慕良贝勒,来拜会。可与这良贝勒谈论日本与练兵的事,这我昨天做足了功课。其余的,便看良贝勒口风,随机应变了。”
我抿嘴笑了。这时通报的小厮出来了,良贝勒有请。
廉宏拍了两下我肩,“倒是你要绷住,届时可别露馅了。”
良贝勒的庭院不算大,但布局错落有致。这是良贝勒来见老佛爷,在京暂居之所。系祖父原因,良贝勒生养都在成都。虽出生宗室,却因祖上牵连到多尔衮而被削爵罢黜宗室。好像是到了嘉庆年间才恢复得宗籍。往后一路也还算重用,良贝勒祖父出任调迁了好几处总督,最后也做到了大学士。据说当年鸦片战败,良贝勒祖父也参与了条约签订。良贝勒大概是像他祖父的,一路前程总不会差的。
说是老夫人偶感风寒,良贝勒正榻前照料,免不得要我们再等一会。小厮领我们去前厅,奉了茶水,伏身而退。
我和廉宏相觑着,廉宏道:“良贝勒幼时丧父,与其母杭阿坦氏相依为命。侍母极孝,果真如此。”这话落在心上,早闻得家母身子不好,将来我若嫁过来,这一身医理,便就派上用场了。
廉宏不知我心思,环头打量起厅内。东西不多,摆放得当亦不失气度。很顺手端过侍从奉的茶,抿过,入口回甘,“这茶同我们平时喝得不一般。”
因是小厮身份,我没法像廉宏那般顺手,眼瞧着四下无人注意,也抢过偷抿一口,仔细回味着,“是不大一样。”
“许是从日本带来的。”我又续上。
“日本的东西还不都是从我们大清国传去的!”
“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我们再不能小瞧了日本去。”
说话缝隙间,听得外面越来越明了的步子声,与之前来添茶水的不同。我一惊,肯定是良贝勒。迅速退守到小厮位置。
廉宏同我使得眼色我无法顾及了。一面落在地毯上,一面又想抬头看门槛上。远远地不管不顾的跑来见人家,对,我就是想见人家。临头了,心跳似不是自己的,紧张得很。
冷冬里,细细密密地冒了汗。
我当然辨得步子到了哪,不自主地抬了头。薄薄的日光正倾照下来,洒在良贝勒身上,熠熠生了辉。我看着他,像多日前在寺庙看到的那尊镀了金的佛。
等他进到屋子里来,才见他着了一身净色褂袍,清朗分明。
廉宏上去说了些寒暄的场面话,大抵是之前预演过的对白。加之良贝勒额娘这一突发情况,一是冒昧登门打搅;二是听闻老夫人身体抱恙,慰问;三是为昨日玛法门前失礼。
廉宏条条说得清楚,良贝勒一一回得明白。我以前觉得他日后总是要带兵的,为人总是要少些风情。一番对白下来,倒是显山显水。
后来他俩还说了什么,我没仔细听着。我余光小心着,一眼一眼地瞥着良贝勒,喜欢又生生多了几分。
后面不知何时进来一众婢女,细碎着步子。依次捧着炉、炭、瓷具、木勺…我意识过来时,良贝勒已在地毯上跪坐下,而那些东西秩序摊摆开…我才知,那是套茶具。
而良贝勒已着手煮茶。
炉前袅袅白烟,贝勒襟前掏出丝帛手帕,手翻转几经对折,叠成薄豆腐状,然后细心擦拭茶碗、茶柄、茶勺…竹制的水柄舀出热水,倒入茶碗内,轻晃…倒出。
整体动作如高山流水般,高雅、轻逸。在我眼里已是很复杂的流程,然这,仅仅只是洗茶具。
而我那时候才第一次注意到良贝勒的手,修长匀称,很好看。翻转时候能看到薄薄的手茧,也好看。
“茶艺里边最重要的是‘和、敬、清、寂’,源远流长,代表一种精气神,一种道德素养,以及信仰。茶艺程序繁琐、考究、慢、悠,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我们女学生里有煮茶煮的很好的。日本的茶室我也去过几次。我是个粗人,动作举态还不太得要领,此番献丑见笑…我觉得茶道有一种禅意,能让人静下来心来,慢慢去悟一些事…你看我顾自说得高深了,其实就是军校生活严苛索味,在这找些乐子罢。”
应和的话只得廉宏来说,我半分说不得。心头是有些痒吧。此番我以为有幸最多是能看到贝勒舞剑弄枪什么的,没想竟是看到煮茶这样的细致活。
连我都干不来呢。
又一轮水滚,被沏得茶,沿杯身腾腾雾烟。我未料及良贝勒会突然抬头,看向的还是我这个方向。我本能地做贼心虚地将头撇往别处。是了,我刚刚一直放肆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良贝勒‘煮茶’。
他那一抹不易见的笑,我自然也没能瞧见。
“廉阿哥,不知你那位随从怎么称呼,也请他一道喝碗茶吧。”
我疑心听错,直到廉宏也叫到我。我才躲闪着视线,怯怯巴巴道,“这于理不合吧。”
真是一朝笑话,我清大格格竟也会讲于理不合这种话。
“茶文化在日本相当受重视。小小一方天地,一起品茶的人,自是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的。贝勒不过虚称,你也不用在乎于虚礼。”
不难想象我是如何错愣当场,抬着小心的步子一点一线规规矩矩地挪到他身边不近不远的位置去。君子一词我只在书上见到过。君子如玉,君子如兰,君子如竹。而此刻在我面前,终于有了一个具象的汇聚,君子如良尧。
良尧是他的名。
我早知道。
当我那一杯热茶继廉宏之后递到我手上,我也微微颔首伏身。品茶前,我和廉宏亦学着良贝勒将杯身转过三转,这大概也是茶道礼仪吧。入口的茶同先前偷喝的不同。苦的味道更集中,苦到发涩。这种涩味让人醒神。
“也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此茶为抹茶,在日本茶界有一定地位。味苦涩,对身体有裨益。宿酒也可来醒酒…我试过一次,有良效。”
…良贝勒也会宿酒吗?这是当时我想。
一茶品尽,之后良贝勒又说了些军校里的事,以及日后如何把日军训练的那一套带回到大清国,用到我们的士兵身上。我好像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又好像每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我只记得他讲那些的时候眸里是光亮的,印在我脑里,就印在那了。
临走时是贝勒送得我们到门口。我算了一下来时时间,整整有一个半天。廉宏说止步,并代为向老夫人问安。贝勒应下,反说,替我向你阿玛和安布(姑姑)问好。
我好半天才反应及,问好的那个安布,是我。
心跳,止漏一拍。
起初回去的那一段路两人皆是不说话,直到廉宏‘旧事故提’,‘良贝勒说让我问你好’。
我才关不住闸子般一股脑儿得全倒出来,“看看我俩这婚事,不得不说老佛爷指婚指得还是很有依据的。不过说到指婚这…你说良贝勒对老佛爷这一赐婚是怎么想的,他对我又是怎么看的。还有,我刚刚是不是很丢人,你说他有没有认出我来…”
“哎,”廉宏调侃着叹气,“来这趟之前,我就说了,你十有八九是瞧上人家了。眼下是板上钉钉了。好在,良贝勒也算是个可依托之人。”
我急眼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真是一点矜持不要…按说你的女扮男装术自小用之,已经炉火纯青,足够以假乱真。可刚刚你那样,傻子都认出了…”
“那…良贝勒…”
“至于良贝勒对你的看法…你这一身模样,是不是讨得所有人的欢心我不敢说,至少应该不会惹得人讨厌。”
他这话全然没安慰到我,“他这样的…应该讨尽女人喜欢吧。他刚刚说到日本女学生…他不会…听说日本女人…”
“我的姑姑哎…你在乱想什么…月老的线已将你俩牵到一起,迟早一天你会是他的妻,而他会是你的夫。”
廉宏不说便罢,这一说,“糟了!…赐婚的懿旨还没有下来…你说会不会只是老佛爷随口一说,这婚…”
那天回去后,我把自己关在房内,发了好几个小时的无用呆,时忧,时愁,时叹气,时也会笑,笑一下就生生止住。时而在榻上,时而在案前,也时而来回走动。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像廉宏临别前说得那番话。
“我挽挽姑姑,翻得了院墙,调戏得了民妇,不拘一格,天地不怕。此番心上有了人,竟也同旁的恋爱中的女子般,患得患失,畏头畏尾。”
是啊,别人不知,我心里却是清楚。自我那一趟宫中回来…那道坎我始终过不去,心结难解。大家觉着,时间愈合,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可是过去的是时间,不是我。我只是佯装地,好像过去。可是因为良贝勒,我突然想走出来,真正走出来。因为想到是他,整个人就开朗明白起来。
书中女子,历百转千回都不一定晓得自己情意,我这初尝情滋味,便将自个心意了然得这般通透,是好与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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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表示遍翻清史稿,这个良贝勒已经是蠢作者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良配了。
当然为符剧情,稍有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