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凌晨两点的时候，毛毛终于猫在厕所里，把自己脑补出来的叶晖跟沈泽之间的爱恨情仇，纠葛姻缘分成了十八个小章节，以“紫蝶冰梦”的身份发到了“花与甜点”仅有的两条微博底下。

　　在笑着钻进被窝的时候，他不无激动地幻想着，自己或许真的有些文学上的造诣，不管是正职的宣传工作，还是片刻前编出来的小说，都让他有种即将成为文坛巨匠的错觉。

　　他发出志得意满的笑声，望着在身侧睡去的小莓，感慨着自己的人生简直不能更美好。

　　而另一边，廖闯则忙于应付睡觉不老实的柏子仁，几番挣扎之后只能任由他像无尾熊一样趴在了自己的胸口，一面无奈地替他盖上被子，一面尝试着拍了拍柏子仁，最后终于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十一月的夜里，整个旅馆只有蒂娜的房间还亮着灯，她紧张地期待着来自相亲网站的信息，并揣摩着这个博学多才的男生究竟是怎样的形象，而在看到对方发来的自拍十分神似吴彦祖之后，她却颇为失望的的回复了一句：“OK。我明白了。”

　　对方好一番等待之后始终没见下文，颇为意外地回了一句：“怎么？不喜欢，我以为我长得还算可以……”

　　蒂娜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我喜欢高晓松那个长相的，不过外貌都是爹妈给的，没关系。”

　　对方好半天才回复了一句语音，是低沉浑厚的男中音：“你这个外貌要求委实是有些高了，我自然是比不上高老师的，不过内涵上我还能向他靠拢靠拢。”

　　在蒂娜陷入梦乡之前，嘀咕道：“高晓松老师的颜，那必须是你赶不上的。”

　　第二天的行程原本是野餐加登山，可是因为下起了蒙蒙细雨而不得不作罢。

　　气温下降了大约五度不止，店主老夫妻两个就在后院的暖室里架起了柴锅跟松枝，想要准备过年的熏肉，除了沈泽之外，其他人都是城里长大的，见状不免好奇，兼之火炉的热力实在是暖和，几个人一番商量之下就决定观摩观摩熏肉的诞生，顺便讨论讨论昨天晚上留下来的问题。

　　后山的两棵松树之间横支着几根毛竹，上头挂满了腌制过的鸡鸭鱼肉，廖闯跟沈泽两个人帮着把肉跟竹竿抬回后院里头，又就近劈了许多松枝回来，沈泽深谙其中的道理，找的都是干净新鲜的部分，还同老夫妻两个有说有笑，倒像是个称职的儿子。

　　毛毛起初还是睡眼惺忪，守着火炉直点头，可在发现“紫蝶冰梦”的评论被顶到第一层之后他又立马满血复活，手舞足蹈地蹦跳起来，小莓倒是想揶揄他一番，可在看了几段之后就津津有味起来，还时而皱眉叹息，时而抿嘴偷笑。

　　“想不到还真的有点儿意思嘛……”小莓叼着一只狗尾巴草，冲着毛毛眯眯眼。

　　柏子仁却一面干呕，一面嘎嘎怪叫地念着毛毛出产的小本子，他这一段完全就地取材，以他们的温泉之旅为蓝本，描写了沈泽跟叶晖在温泉旅馆里喂松鼠，看星星，泡药汤，最后在山路上，叶晖为了获得一种少有的花材而摔伤了脚，沈泽不得不一路把他背下山来，原本的结局是沈泽为叶晖做了顿野鸡炖蘑菇，而叶晖把在山上捡来的花材摆弄成了一盆清新的花艺，送给了沈泽。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俗烂的剧情，跟八十年代的偶像剧一样……”

　　柏子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半晌又道：“不过最后结尾结的好，让他们在温泉里坦诚相见，如果要拍视频的话，一定要把沈哥跟叶老师扒光光，这么大的想象空间，这帮小女孩子指不定能脑补出多少出羞耻play，这样那样呢！”

　　叶晖仍旧沉浸在昨天晚上的朦胧思绪里，闻言居然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笼罩，好容易振奋心情之后才道：“不过毛毛，你说的这个剧情可能还真有实现的可能哦……”

　　他撑着伞凑到沈泽身边，在松树的阴影下摘下了几朵或是浅紫，或是月白的花朵，冲着沈泽微微一笑就回到了暖炉边，转着一只花茎道：“你们瞧，这是什么？”

　　旅馆老板娘摸了摸别在鬓边的一朵，慈爱地应道：“哦呦，这个我可晓得，外头人叫它洋桔梗，专门喜欢在这种秋天的时候开花，今年雨水重，看着也是娇滴滴的……”话间回望老板，一脸甜蜜幸福，“可是山里人呀不这么叫它，在这儿它可是有个土名字……”

　　“哦？”叶晖来了兴趣，帮着老板收拾出一块宽敞的空地，又问：“是什么名字呀？”

　　老板猫在地板上掏空的地方，把柴火点燃，又在上头吊着的铸铁锅里倒上水，没有回答叶晖的问题，反倒乐呵呵地冲着众人道：“这一周就你们这一波客人，索性就不给你们准备那些快餐了，正好昨天夜里捡了只山鸡，三斤多重，咱们今儿就一起炖个鸡汤喝喝……”说罢才转头望向老板娘，一脸幸福道：“这个洋桔梗啊，以前也没有正经的名字，可是后来因为一件事儿，就有了个外号，叫做哑巴花。”

　　“哑巴？”叶晖对于涉及到花道的知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凑到了柴火旁，捧着脸颊一副听故事的样子道：“为什么有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啊……”

　　其他人半是被柴火吸引，半是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索性全都在蒲团边坐下，喝茶聊天听故事，唯有沈泽一个人把松枝在廊檐下堆叠起来，在把腌肉一一挂在离地不高的地方，一面同老板娘说笑，一面温柔地凝望着叶晖的方向。

　　他是个心无旁骛，对于感情不会多想的人，可昨天晚上，在夜色与草席干燥的气息中，他竟然不受控制地将嘴唇印在了棉被上，整个早晨他都不可抑制地去想象当时的触觉，动用所用的感官想要保留那一刻感受到的叶晖的脸颊的弧度，以至于点燃松枝的时候，时而走神，时而傻笑，被雨滴打在头顶都会露出温柔的表情。

　　“我是怎么了……”沈泽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心里生根发芽，哔啵作响，好像春天的悸动，又好像夏天的恣意，他少见地就着松枝上的火苗点了根烟，同老板娘道：“阿姆，我听阿公说原来你们也是在城里头生活的，阿公好像还有个小公司什么的，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呀，虽然经营旅馆也不错，可在山里总是不大方便吧。”

　　老板娘把腌肉摆好，等到烟气稳定之后才笑眯眯道：“你们男人家呀，都是一个想法，我家老头子一开始也不大愿意的，开车进来就花了一个小时，遇到雨雪天气那就根本没法儿出门了。”话间嫣然一笑，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可是架不住我喜欢呀，我一把年纪了，就盼着儿女各自成家之后，能够跟他两个人啊，找个清静的地方，过个二人世界的日子……”

　　沈泽望着她花白的鬓角跟娇艳欲滴的桔梗花，忽而觉得面前的其实是个正直韶华的青春少女。

　　“所以啊小伙子，任何事情，你说的那些不方便，不热闹，在爱面前，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呀。”

　　老板娘撑着膝盖站起来，一面微笑，一面示意沈泽去听老板讲桔梗花的故事。

　　“说是从前有个小哑巴呀，在地主家里头给人家砍柴守夜，因为勤勤恳恳又不会说话，所以主人家就都喜欢他，时间一久，有些重要的活儿就都交给他来做，他呢，也还是兢兢业业的，可就是生出来一桩不该有的心事……”

　　老板把扒了毛的山鸡丢进锅里焯水，刚准备往下讲就听见柏子仁“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道：“这种故事我听太多啦，一定是看上了地主家的女儿，还跟人家两情相悦，珠胎暗结啊，最后东窗事发，被乱棍打死之类咯。”

　　老板被他唬的双眼圆瞪，嘴巴都合不拢，廖闯知道拦也拦不住，只能把他箍在怀里防止他大放厥词，继而道歉似的笑笑，道：“不好意思老人家，您继续，别听他胡说八道。”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我好歹是个书吧老板！”

　　柏子仁回嘴反驳，却被廖闯的胡子挠在了脖颈边上，立马舒服的直哼哼，还不忘咯咯笑着问老板：“哎呀，您说吧，就说我猜的准不准。”

　　老板无奈笑笑，牵住上来帮忙的老板娘的手，摩挲着道：“你看看，都说了这故事肯定是人编的，连人家小孩儿都不信了，就偏偏你喜欢……”

　　老板娘作势打了老板一下，强词夺理道：“人家小伙子是饱读诗书，知道这故事也不稀奇！”话间肯定了柏子仁的猜测，在他志得意满地笑声里把小哑巴跟地主千金之间的缠绵悱恻，荡气回肠一一讲了出来。

　　原本确实是乏味的套路，可在老板娘无限真挚的神情里，仿佛真能感觉到曾有两个相爱的年轻人互徐终身，但最终没有能够成为眷属。

　　“地主家小姐被迫嫁给了当地的乡绅，他那狠心的爹告诉她，只要她肯嫁，就留下小哑巴的性命，可是呢，最后还是在她成婚那一晚，派人把小哑巴活活打死，丢在了乱葬岗上……”

　　她摸了摸鬓边的桔梗花，道：“后来呀，尸骨不见了，倒是埋他的薄土里头长出了这些个白色，紫色的花朵。”

　　叶晖闻言频频点头，他倒跟老板娘一样，喜欢这些花朵背后的凄美故事，假则假矣，可听来还是令人心醉，他叹息着道：“我猜，这花一定是小姐生前喜欢的吧？”

　　老板娘不无感慨道：“人家都说呀，之所以坟头上长出这种花来，就是因为小哑巴想对小姐说的话呀，都在花里头啦！从此以后呀，这个洋桔梗就得了哑巴花这么个名字啦。”

　　其余众人没有说话，虽然觉得这个故事有头有尾，像模像样，可到底受柏子仁的影响，觉得其中杜撰的成分较高，但也不去深究，只当是甜点样的玩笑，唯有叶晖像是被猝不及防地击中，加上昨天夜里的一切，似乎任何跟情爱有关的线索都能串联起他的关节，令他时而想要起舞，时而酸软的像是没有根茎的浮萍。

　　他捏着桔梗花，眼神无意识地落在了沈泽身上，理所当然地好似世界上既定的真理。

　　小莓捕捉到叶晖这一瞬间的失神，她同毛毛窃笑着对望了一番，旋即溜到廖闯身边，悄声道：“廖哥廖哥，你看叶老师这个眼神，这个动作，是不是，是不是特别的……”

　　毛毛一时也想不到适合的形容词，只是嘿嘿发笑着抓耳挠腮，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廖闯依言望过去，瞬间明白了小莓的意思，他甚至来不及接话就打开了随身的便携摄像机，将镜头悄悄地对准了叶晖，取景框像是油画框一样强调出叶晖身上所有的细节，微微颤动的睫毛跟轻轻咬紧的下嘴唇，还有低头时莫可名状的微笑都被收纳在这一小段视频里。

　　廖闯许久之后才接着小莓的话道：“我觉得叶老师的样子，特别的‘小哑巴’。”

　　柏子仁跟毛毛都是玩弄文字的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他是把洋桔梗的故事跟叶晖此刻的状态结合在了一起，叶晖如今这种满是情绪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的状态真的就如同故事里的小哑巴一样，而他凑在鼻尖的一小朵洋桔梗更是点睛之笔一般，将故事跟现实结合在了一起。

　　“大笨熊，没想到还能讲话讲的这么文艺……”

　　柏子仁攥着廖闯的耳朵，不住地夸奖，话间又顺着叶晖的目光望向沈泽，不自觉地想到如果叶晖是小哑巴，那沈泽岂不就成了痴心不逾，最终一头撞死在花轿里的地主小姐吗？

　　可眼下沈泽一头是汗地扑在松枝旁边，满身都是烟熏火燎的烤肉味道，实在是跟地主小姐的形象相去甚远，倒像是个落魄的长工，一念及此他就吃吃发笑起来。

　　然而下一刻，沈泽像是感受到身上的目光一样，他迟疑地转过头来，正与叶晖的视线撞在一起，片刻的呆愣之后就露出一个云开雨霁的微笑，就连眼角的碳灰都仿佛成了《千与千寻》里雀跃的煤灰虫，蹦跳着抢夺一个个星星形状的糖果。

　　索性廖闯的摄像机没有关掉，他顺利地记录下了这个小小的互动，包括老夫妻之间的对话，朋友间的吵闹嬉笑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仿佛自己呆板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忽而渗透进了柔软的东西，而这股柔软又带着侵蚀性，一如柏子仁在他脖子边呵出的热气。

　　毛毛嘀嘀咕咕道：“其实你们有没有发现，目前这个状况跟我那个小本子写的剧情很像啊！”

　　他凑过头去看沈泽帮着老板把山鸡剁成小块，而旁边的竹筐里则放着各式的菌子，他不无得意道：“叶老师的样子也像是想要用桔梗花做个花艺出来，加上这一锅山鸡蘑菇，简直是契合的天衣无缝啊！”

　　廖闯看了看镜头回放，颇为满意地点头表示赞成，继而望向柏子仁道：“要不然，我们就干脆用上毛毛的本子，这一回感觉比上一次还要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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