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小酥饼

　　晚上七点四十，“secret garden”的生意正是好的时候，柏子仁优哉游哉坐在留声机后头挑选着黑胶碟，最终换上一首蓝调萨克斯，悠扬醇厚，又把灯光调成了朦胧的黄色，既不影响阅读，也令人觉得舒适。

　　书吧里还有特别的饮品，像是加了朗姆酒的爱尔兰咖啡，又或是手工煮出来的焦糖奶茶，几乎能够满足任何人在读书时候的小癖好。

　　门口风铃响起来的时候，柏子仁正捧着一本《追忆似水年华》看的昏昏欲睡，书里提到的黄油甜点“玛德琳”躺在他面前的小盘子里，他一面用红茶上的热气将之加热软化，一面因为书中的情节生出淡淡的惆怅。

　　柏子仁捏着小糕点刚要送进嘴里，却不慎手滑掉了出来，眼看就要掉在地摊上，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双大手接住，径自送到了他跟前——廖闯比之前约定的早到了十来分钟，穿着一身黑白，颇有些高级的硬朗在里头。

　　他望着柏子仁道：“晚上应该吃七分饱，这种甜点黄油含量太高，对心血管……”话没说完就看柏子仁翻着白眼，舔着嘴唇一口叼走了自己手上的玛德琳，惊得他瞬间僵在原地，吞了好几口唾沫。

　　“你……注意一下公共形象！”

　　廖闯梗着脖子跟他理论，却见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用脚勾开一只扶手椅，拍了拍软垫示意他坐下，等了片刻之后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可刚才那一幕冲击力太大，他不得不正襟危坐，保持着极其端正的姿势，来掩盖内心的波动。

　　一旁的蒂娜看的叹息连连，早晨才看见叶晖跟沈泽喂粥试菜小把戏，晚上又被嘴叼玛德琳给闪瞎了眼睛，心里不住地腹诽：“现在是怎么样啊，都流行这种你喂我，我喂你的事情吗？简直是世风日下，道德败坏！”想想又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于是扭头跑到了后头的水吧里准备招待叶晖跟沈泽的茶点。

　　柏子仁觉得自己算是摸清楚廖闯的性子了，标准的五好青年，喜欢健身、摄影跟许多其他艺术，然而跟沈泽不同的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古板，一成不变的令人觉得好笑。

　　跟这种人交往实在是有趣的很，他起了坏心思，佯装桌子底下空间不够，把脚伸到了廖闯的双腿之间，状似极其无意，但又颇为精准地在他裤脚边撩拨刮擦。

　　廖闯登时僵硬的像是个木偶，头上都能瞧见细汗，他顿了好久才问：“老板，我的钱包给我，改天请你吃饭，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可惜自己每说一句就会被柏子仁反驳一句，到最后竟然无以为继，像是个走进陷阱的熊。

　　“不要叫我老板，叫我子仁就好。”

　　“这么着急要钱包，我又不会偷拿你东西。你就这么不放心哦。”

　　“不用改天了，就今天晚上吧，请我吃点心就可以。”

　　廖闯张口结舌，总觉得自己前几年的警察生涯可以算是白过了，遇到过持刀抢劫的，拐卖人口的，蓄意报复的，哪一次不是被自己跟同事们制的服服帖帖，可遇到柏子仁就觉得以前的那些个手段完全没有任何作用，自己像是个能够随意搓圆捏扁的橡皮泥一样。

　　他决意重新振作一番，却听柏子仁跟蒂娜道：“再准备一副碗筷，廖长官今儿也在这吃。”

　　“有什么忌口的吗，长官？”

　　柏子仁颇为自来熟地问他，眼睫毛在灯光底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廖闯原本是要拒绝，可到了嘴边的一句“不用麻烦了”，却在出口之前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没有什么特别忌口，不大吃油腻跟甜食，酒可以喝一点。”在意识到自己老实巴交地交代了许多之后，他又后悔不迭地赶紧闭嘴，心里涌起懊丧。

　　“哎呀，廖哥还会脸红，好可爱啊。”

　　柏子仁颇为坏心眼地打打趣廖闯，并从里头获得了某种隐秘的快感，令他乐此不疲。

　　廖闯则觉得整个脑袋都快热的爆炸，自己单身二十八年，从未得到过如此暧昧不清的称赞，简直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嘴里更是支支吾吾：“可……可爱，什么可爱，小老板你讲话要注意分寸。”

　　“都说了，叫我子仁就可以，要不然瓜子仁也可以，小绰号，只给廖长官一个人知道哦。”

　　廖闯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个奇怪的外号，实在是难以将之跟眼前这个刁钻精怪的小老板联系在一起，可当听到这个小外号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之后，他又生出一种莫名的自豪。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却见柏子仁望向大门，笑道：“哎呀，来了来了，哇！沈哥今天真是太帅！”话间就匆匆跑出门去，还不忘吩咐自己跟在他身后。

　　廖闯听柏子仁夸别人帅，心里居然有点波澜，继而生出一点儿较劲儿的意思，离开座位前忽然做了五六个深蹲，又使劲扩了扩胸才跟上去想要看看所谓的“沈哥”究竟是个什么角色，而在门廊上见到沈泽之后，他一面感慨他确实是个帅气的男子汉，生出一股想要结交的冲动，一面又有些挫败地觉得，沈泽大约是把自己比下去了。

　　眼看沈泽跟叶晖并排站着，一副亲昵朋友的样子，就觉得柏子仁旁边也缺个作伴的，廖闯也不晓得自己心里怎么想的，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柏子仁旁边，像个保镖似的神情肃穆。

　　柏子仁把他介绍给两人的时候，说的是“廖警官”而非“朋友”之类的词，着实令廖闯不忿了一番，明明刚才把隐秘的外号都告诉了自己，现在又好像两人根本不熟一样，在柏子仁的催促声里，他才如梦初醒似的伸出手问好，并道：“你们好，我叫廖闯，叫我阿廖就可以。”

　　“长官你样子好吓人啊，我这两个朋友可都是守法公民哦！”

　　柏子仁嘲笑他一番，叶晖跟沈泽对望一眼也跟着发笑，眼看廖闯神色稍稍缓和下来，四个人才顺着书吧侧面的楼梯往天台上走，期间互相介绍，算是有了个初步的认识。

　　蒂娜早就布置好了点心跟茶水，都是颇为经典的款式——轻乳酪蛋糕搭配树莓topping，颜色鲜艳欲滴，巧克力曲奇里头放满了浸泡过朗姆酒的坚果，闻起来有种熏熏欲醉的感觉，还有浮着棉花糖的热可可跟冰在长颈瓶里的柠檬茶——加上如星光般的装饰灯具，令人恍如置身仲夏夜的梦中。

　　柏子仁招呼叶晖坐下来，原本他跟叶晖有些不对盘，可自从遇上廖闯之后，他就已然不把沈泽当做猎物，身上的气场也缓和不少。

　　原本两人塞了一嘴的甜点，鸡同鸭讲地聊了半天，气氛倒也融洽，可在柏子仁打趣似的说出了“叶花花”这个外号，并极其坏心眼地强调“不是鲜花的花，而是白莲花的花”时，叶晖立马开启了“小凤仙”模式，激动之处甚至想要伸手撕了柏子仁的嘴巴。

　　而另一边，沈泽跟廖闯似乎也有了共同的话题——健身，廖闯属于一丝不苟的学术派加行动派，既有知识也有经验，成果也很卓然，而沈泽则属于天赋型选手，随意瞎练也能有现在的体型，两人一个说一个听，间或讨论两句，气氛倒也融洽。

　　等到几杯饮料下肚，柏子仁才坐回藤椅里头，宣布停战，并对叶晖说：“那叶花花，咱们来谈一谈微博爆料之后的事情吧，我这儿有个小小的计划，先说给你听听，看看觉得合适不合适。”话间把一大块乳酪蛋糕放在廖闯的盘子里，浇上玫瑰糖浆，笑眯眯道：“今天减不减脂啊，长官？”

　　“减……”廖闯言简意赅，但在听闻这是柏子仁“亲手制作，并且花费了很多心思，希望他能喜欢”之类的话以后，他又攥紧拳头，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凝视着盘子里的点心，道：“……其实今天可以吃欺骗餐，一点甜食没有问题，不能浪费小老板的心意……”

　　“你叫我什么啦！”柏子仁佯装恼怒。

　　“不能浪费……子……子仁的心意……”

　　廖闯结结巴巴，总算把一句话说完整，明明点心还没送进嘴里，嘴里却冒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继而拿起刀叉慢条斯理的吃起来，一面点头一面评价“是不可多得的好吃的食物”，作风老派的像是封建大家族里的大少爷。

　　他见柏子仁望着自己眯眯笑，不由一口噎住，面红耳赤道：“你们聊你们的，我听着就行，本来也不太会说话。”

　　“本来也没打算管你。”

　　柏子仁逮住机会又打趣他一番，这才回过头来望向叶晖道：“蒂娜肯定都跟你说啦，咱们先爆料，告诉那些个吃瓜群众，就说那个见义勇为视频里头一闪而过的人就是叶花花你，还有那些个梦幻照片的主角也是你，这么一来，大概底下粉丝跟黑子就能掐起来，我这边儿也能买一波水军带带节奏，弄他个腥风血雨。”

　　“就是大概会有些恶言恶语，关于花道大赛那事儿的，你不去管它就行。”

　　叶晖一面抗议着“叶花花”的外号，一面附和似的点点头，总觉得柏子仁人畜无害的表面下是个手拿匕首的小恶魔，再看廖闯一副震惊的样子盯着柏子仁，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柏老板，你看看你这些个邪恶计划，把长官都吓到了，搞不好明儿就带人把你的老窝都给端了！”

　　柏子仁又拿脚去蹭廖闯的裤边，还刻意碰了碰他结实的小腿肌肉，憋着嘴道：“我就是说的夸张嘛，其实也不过就是找几个小号上去留言，说点儿‘这人是叶晖，就是那个花艺师啊’之类的无伤大雅的言论嘛，长官，应该没关系的吧？”

　　他眨着眼睛，佯装无辜的样子跟叶晖一样，像是某种纯良的猫科动物。

　　廖闯清了清嗓子，以为这是真的在咨询自己意见，不由一本正经地开始回忆：“对于网络这块的法律我不是很熟悉，但是科室里有专门负责这一块的，我明天……”话没说完就看柏子仁把一只装满热可可的杯子硬塞到他手里，嘴里嘟囔了一句“谢谢长官”就不再理他，摆明了就是拿他消遣，可愤懑之余又生不出气来。

　　叶晖有个错觉，总觉得廖闯像是《龙猫》里那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生物，而柏子仁则是露着坏笑，在他肚皮上蹦来跳去的小梅，一个肆无忌惮，一个头疼无奈。他跟柏子仁互相挑眉坏笑，继而趴在桌上直拍桌板，沈泽跟廖闯则是一脸的不明所以，耸着肩膀大眼瞪小眼。

　　“所以，之后呢，究竟还有什么计划，你快说啦！”

　　叶晖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不得不咬住吸管平复情绪，努力把话题拉到了正轨上，而柏子仁显然也觉得闹够了，转而掏出手机点着“微博”字样的APP道：“哎呀，一切都是从微博开始，当然也要靠微博发展下去啊！”

　　沈泽狐疑道：“怎么讲？”

　　“哎呀！”

　　柏子仁嫌弃似的白了他一眼，这才解释道：“你们想呀，掐叶花花不是目的，保持热度也不是终极目的，我们是为了洗白叶花花，继而宣传推广咱们的花艺讲座，让更多人了解，认识并且喜欢上花艺对不对？那么谈到宣传推广平台，有哪个会比微博更好，更广，更有效率呢！”

　　廖闯也听出点儿意思，可还是不明就里的坦白：“还是不大明白……”

　　柏子仁打心底里冒出一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吐槽，继而道：“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要我挑明，我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哟！”

　　他忽而站起来，像是个即将登台表演的魔术师一样清了清嗓子，还把头上不存在的帽子拿下来行了个弯腰屈膝的脱帽礼，在三人的注目之下宣布了自己得意已久的伟大计划。

　　“什么！？”

　　叶晖听罢惊的嘴里的树莓都掉进了领口里，他一面扒拉衣服，一面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我当网红，还要跟阿泽一起开微博？这算是个什么办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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