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缘

　　红阁中，南宫铃顺利地在矮几上找到了干净的换洗衣物，像是有谁早早备好的，叠放地整整齐齐。红兮梳洗完毕，翩然出水，婀娜的身姿由着光影印在屏风上，竟是连同为女子的南宫铃也看得痴了……
　　隔着屏风，南宫铃将衣物一一递给红兮。红兮束好洁白的里衣，肩颈腰臀，均如度身定制一般，无比贴合。清凉的天蚕丝滑过娇嫩的肌肤，也熨贴了红兮的心，不得不说，沐漌无论做什么事，都细致地可怕。

　　虽是想与“重逢”的南宫铃畅快一聊，但久病初愈的困倦夹带着沐浴后的慵懒一并袭来，红兮只着了里衣，坐在床榻边，努力睁大眼，却止不住打了个哈欠。南宫铃吐了吐舌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看红兮。红兮一笑，向里挪了挪，腾出了小半个床铺，且拍了拍床沿。
　　南宫铃眼中一亮，麻利地溜进红兮的被子中，安安分分地躺好。红兮却是玩心大发，呵起她的痒痒来，南宫铃左避右闪，随即不认输地开始反击。笑着，闹着，连带着床铺都咯吱作响。仿佛是回到了孩童时代，童心未泯，内心纯白如纸。

　　沐漌归来时，敏锐地发现房中的两道轻柔的呼吸声。他的嘴角抽了抽，想起了临走前潇洒抛下的那句“不用等我”，不禁自嘲一笑。还真是没有等他，不仅安然睡下了，还拖了个小尾巴，默默阻断了他进屋的念头。红兮，果然是他不可预知的变数。
　　沐漌无奈地调头离去，打算去荷谷将就一晚。经过木阁时，里面透出些光亮来。沐漌一转念，悠悠然，踏了进去。

　　顾梓之站在外廊上，抱着廊柱，坚持着不睡。看到沐漌走过杬木林，向屋舍走来，忙正身正色，作相迎状，心中却难免疑惑：这刚分开，又有何事？
　　“你在等的人，已在红阁睡下，今夜不会回来了。”
　　沐漌看着有多少有些失望之意的顾梓之，不觉生出些同感，心中那股酸酸的劲儿也消散了几分。
　　“那么沐兄此时来是？”顾梓之自然明白了，沐漌也是被某位“无情”女子抛弃掉了，不过他深夜来木阁，就为一句相告？
　　“无眠，找顾兄饮酒论医。”
　　“论医自然好，可惜此处无酒。”为了防止南宫铃嗜酒成瘾，顾梓之不在木阁备酒。从行医者的角度，时常饮酒，于女子身体无益。
　　“那便以茶代酒吧。”
　　顾梓之有些哭笑不得，看来沐漌今夜是铁定了心要待在木阁了。猜不透他是何目的，顾梓之倒也豁然了，也好，就论一论医吧。

　　结果，二人真的是论医论到破晓时分，浓茶一杯接一杯，顾梓之从初时的畅谈尽兴，愈发精力不济起来，而沐漌始终端坐怡然，目光炯炯。
　　红日初升，南宫铃开开心心地从红阁跑出，往木阁而去。心事了却一桩，自己昨日睡得特别香甜，但忘记告诉木头一声了，不知他是否着急了。

　　走入木阁，南宫铃吃惊地看着席地而坐的两人，各持一书。顾梓之倚着廊柱，脸已经快贴在书面上了。而他对面的沐漌，看到自己来了，眼神明显一亮，站起身。
　　南宫铃的到来，成功结束了这段通宵论医的过程。顾梓之的精神一下放松了，倒在一边。南宫铃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他的身边。
　　“木头木头！你怎么啦！”
　　“没事，有点困倦，你扶我进屋休息下。”
　　南宫铃立即照做，顾梓之心满意足地揽着她往屋中去。路过沐漌时，看到他脸上竟是挂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向顾梓之微一阖首，转身便走。
　　一夜时间，顾梓之总能想明白些沐漌的目的，南宫铃若是离开红阁，八成是会到自己这木阁来的，待在这儿能最快了解红阁那方的动态。不过，放才那一笑，顾梓之算是明白了，因为南宫铃霸占了红兮一晚，他便令自己不得安眠，以此报复回来……还真是个小气爱吃醋的家伙……

　　经历一夜，沐漌终是踏入了他熟悉的地域，心底舒畅了许多。
　　红兮慵懒地伏在镜台前，端详着镜中人的仪容。外袍半披半拖在地上，隔着里衣，香肩微露。透过铜镜，她看着推门而入的男子，随手抛却面具，带着俊朗逼人的面容，渐渐走近。
　　沐漌走到红兮身后，自然得拿起镜台前的梳子，一下又一下，细细梳理着红兮的秀发。红兮一动未动，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镜中的他。
　　自苏醒来，红兮觉得沐漌与之前有些不同了，变得愿意亲近，愿意暴露出对一个人的喜爱与关心，不再是那个看上去遥不可及，深不可测的沐漌了。她忽然很想知道，沐漌的内心，到底是如何想的。

　　“沐漌？”
　　“嗯”
　　“我何时才能饮酒？”
　　沐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梳起发来。
　　“南宫铃昨夜做的错事怎么如此多”沐漌眉心微蹙。
　　“不关她的事！只是我有些馋了。神仙醉不伤身的，你若不放心，可以从旁监督我！”
　　“如何监督？”
　　“就……额……”红兮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转，道：“陪我一起喝喽。”
　　沐漌眉头倏然松开，看着镜中女子一脸为难的样子，知她是装出来的。随即毫不留情地点破：
　　“想灌醉我？令我酒后吐真言？”
　　红兮瞬时泄了劲，沐漌果然还是那个一眼看透人心思的沐漌。她嘟起嘴来，毫不掩饰心中不快。
　　这举动可爱无比，令沐漌怦然心动。他停止了梳发的动作，俯下身子，在红兮发顶，轻轻印上一吻。红兮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随着发间温凉湿润的触感愈发明显，整张脸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沐漌抬起头来，扶住红兮的肩膀，也看向镜中。
　　两张精致的面庞，眉眼间竟有几分相似。心血相融后，连心意都会逐渐相通，何况容颜？
　　沐漌凑到红兮耳边，道：
　　“你有何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便是。漌定知无不言。”
　　那股子温热的气息，从发顶至耳边，红兮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着。明明是相识许久，久到与生同往的故人，怎么还是给自己带来这如此陌生的感觉。陌生到迷幻一般，红兮晕乎乎地问道：
　　“你是谁？”
　　“沐漌”
　　“沐漌是谁？”
　　“那便要问红兮了”
　　“为何？”
　　“因为沐漌的名字是红兮给的，沐漌的命，是红兮续上的……”
　　“在红兮心中，沐漌是那条花池中的小丑蛇，而不是眼前的镜中人。”
　　“那又有何区别？”
　　“小丑蛇的命运，可以平凡安然。而沐漌，是北冥之子，青龙之侄，是注定一生不凡，叱咤四界的应龙。”
　　“那又有何区别？”
　　“沐漌”红兮紧紧盯着镜中人的眸子，而那双眸子也在看着她的。“想到日后还会有生离死别的境遇，需要我去面对，我就……”
　　“我很害怕，我害怕自己再没勇气，看到那样的你。”然而身为应龙，要走上属于应龙的道路，鲜血淋漓命悬一线的时刻，总是在所难免吧……

　　沐漌的怀抱倏然收紧，他又何尝不是这般心境。他再不允许，红兮变成那般模样了……
　　“红兮，待诸事了却，寻个地方，日日陪你酿酒饮酒可好？”

　　红兮心中颇有些震惊。她曾以为，他的机关算尽，他的步步为营，是家仇与权心并立，毕竟以他的实力，君临四界只是时间问题。
　　她是他的棋子，也曾甘作他的棋子。而如今，为了一颗棋子，沐漌却誓言放弃半片棋局了……
　　这是他给予的承诺，只为了却旧仇，不图居高权重。

　　“但你要答应我，再不可随意作出以命换命的事来……”
　　红兮笑了。
　　“你的命，如今也算是我费尽心思救回的了！”
　　红兮依然笑着。
　　“若说我的命是你的，那么你的命，也自当是我的。今后仅有我可决定你的生死！”
　　难得看见沐漌有些发急的模样，红兮还真舍不得打断，有些贪恋着被放在心间的感觉……

　　沐漌也发觉自己的语气不似平日般淡然平缓，而是迫切毅然。但这又何妨呢，他本心即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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