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心心呀

　　午夜是一家开了不足半年的酒吧，地址偏僻，生意却极其火爆。

　　快打烊了，却还坐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依依不舍的在吧台旁等着。
　　她盯着从后面小门出来的年轻男人，目不转睛。

　　新来才一个月的调酒师陆，简直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人。长得英俊，却话少沉默，可每每一开口，就有能打动人心的磁性嗓音。

　　且，陆还有一双堪比钢琴家的手，修长漂亮。从他手里调出的鸡尾酒，隐隐多出了几分带着酒精浓度的冰冷温柔。

　　吧台对面伸过来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捏着那杯调好的马提尼，放在女人面前。

　　陆司墨一身白衬衫，在酒吧的灯下，隐约比白天多了几分令人看不懂的深沉，沉稳许多。

　　马丹卿带些沉醉的饮着烈性的鸡尾酒，指尖在吧台上一寸寸点着挪，眼神痴迷。
　　“陆，你知不知道，你调的酒我最喜欢。”

　　她抿着一口酒，红艳的嘴唇在光下刺眼，却不自觉的想绕过吧台，往男人身边靠。

　　陆司墨却闪身一让，马丹卿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摔到吧台。

　　她没动怒，优雅的坐直身子，反而对这个少年更感兴趣。
　　“给我你的电话。你知道我可以让你生活的很好。”

　　马丹卿私下猜测过，这样一个模样气质都出众的年轻男人，来这里做调酒师，且还对和旁人互动兴趣缺缺，性格那么寡淡。应该是被生活所迫，才会来这个地方。

　　既然这样，她有钱，对方缺钱，为什么不可以两全其美，你好我好大家好呢。

　　少年抬眸看她，不发一言，眼神平静，像在看一个笑话，马丹卿一愣，忽然清醒。

　　她见过太多逢场作戏的男人了，就算那些表面冠冕堂皇维持风度的上层人士，在遇到诱惑时，眼神依然会有贪婪和动摇。

　　可陆却不是。
　　他就是在把她当笑话看，仿佛在观察一个醉酒的人，失态之下会露出什么丑样。

　　她好像一下子成了实验室里被用来观察进展的小白鼠。
　　而这个一脸淡漠的少年，则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随时准备多加一点剂量，查看药效的试验者。
　　女人脸上所有的神色定住，想再仔细观察少年的表情。

　　陆司墨却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讥诮。
　　“谢谢。但不需要 。”

　　他声音平和，垂在身侧的手，借着吧台的掩饰，用纸巾一寸寸的擦过指尖，仔细的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污秽。

　　他来这里一个月，看了形形色色那么多人。
　　酒后丑态毕露，欲望浮现。

　　真是有意思。
　　有些人喝了酒壮胆，抛开平时的道德感，在异性间左右逢源。
　　有些人…

　　他眼眸里的讽刺和厌恶越发的深，对陆栋梁也更加的恨。
　　酒精能让那个男人，朝自己的妻子挥起拳头，那么，酒精怎么就没让他有担当一点，不做懦夫？

　　没必要再多观察。
　　他玩够了调酒的实验。这辈子都不会，也不想再多碰一滴。

　　马丹卿还在观察他，正要开口说话，陆司墨却丢了手中的纸巾，突兀的扭头离去。
　　“陆！陆！”

　　马丹卿站起来，想追上去，心里懊悔。她就不该提那句话，侮辱了陆。
　　陆那么有个性，又怎么可能因为钱来这里。

　　*

　　“什么？你要辞职？”午夜的经理听懂少年的话，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

　　新来的调酒师，已经是午夜的镇店之宝。
　　首先是颜值好，其次是调酒的功力到位，客人不论要什么酒，都能调出来。

　　而除此之外，这个少年记忆力惊人，来过的客人点过什么酒，他都记得。不需要客人多说，就能把上一次点的酒，放到吧台。

　　这样的调酒师，几乎集齐了所有优点，他怎么舍得放？
　　“加薪！加薪！这样行不行？酒水提成再加两成？你不用到凌晨两点，十二点就能下班，怎么样？不不不，十一点，那八点到十点？一天只要工作两个小时啊还不行？”
　　经理气急败坏的挽留，跟着陆司墨追到走廊。

　　然而陆司墨和来时一样，做了决定离开，就没给经理半点挽留机会。

　　他在午夜的三楼有员工宿舍。一个独立的公寓，里面装修的很清雅。
　　收拾东西时，他几乎没费多少时间，提着一个装满衣物的箱子就走。

　　*

　　公寓里的电话响时，陆司墨正要关门离开。
　　他回头，盯着电话定定看了一秒。
　　这里的电话，他只给过一个人。

　　他大步过去接起。“喂？”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你是…谁呀？”

　　他是谁？不知道他是谁，还打电话？
　　陆司墨嘴角弧度勾起，似乎能想象电话那头，少女后知后觉迟钝的呆萌模样。

　　女孩的声音清澈，与酒吧里的灯红酒绿不同，很能安抚人心。
　　他心情因为少女的电话，好转了一些，难得好脾气的配合她。
　　“陆司墨。”

　　他捏捏眉心，知道再耽搁，经理就要追过来了，却没开口催促对方说话。

　　“哦。”姜叶弱弱的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真的是陆司墨啊…他是调酒师？那是不是在酒吧呀…
　　姜叶有心想问点什么，可是猝然觉得自己没有问的立场。而且…现在太晚了，她脑袋都转不起来了，想睡觉。

　　千百个念头脑海闪过，她最后只是道。
　　“我早就把童童送回家啦。对不起，电话打晚了。”
　　“那…晚安？”

　　揉了揉眼睛，姜叶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下了飞机忙到现在，都快一点了，她太困了。

　　童童的名字，让陆司墨眸底忽然多了几分复杂。
　　他听见少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哈欠声，眼睛里的冰冷化开，渐渐柔和下来。
　　“嗯。晚安。”

　　他望着电话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挂断前无意识的记住了它。

　　*

　　第二天，姜叶在古镇泡完温泉，脸上的面膜还没来得及揭掉，就发现微信多了个好友申请。
　　消息显示，对方是通过搜索手机号码添加。

　　她点了通过，打开对方朋友圈，却发现一片空白。那人的昵称是一个“-”符号，头像是一个马路上被昏黄灯光，照出来的影子。
　　“是谁呢？”
　　姜叶猜测对方身份。

　　她手机用的少，知道她手机号码的人，更是少的可怜。她只给过孙悦悦一个人。
　　确定了对方身份，姜叶高高兴兴的发了张照片过去。
　　“悦悦你加我啦，我和我妈妈正在古镇泡温泉呢。”

　　自从上次电梯事件以后，她跟孙悦悦就成了好朋友。
　　“你假期作业写完了吗？我打算等晚上回房间休息了，再写试卷。”

　　她等着孙悦悦的回复，那头却一直没有动静。
　　姜梅进了更衣室，催她动作快点。
　　“中午想吃什么？走，去餐厅。”

　　姜叶被催着，只能先把手机放起来。赶紧换了衣服出去。

　　小长假七天，姜梅带着女儿把古镇逛了个遍。
　　一开始两人还住在当地最大的酒店，等到查了攻略，两人就搬到了网友推荐的客栈。

　　一醒来就能吃到客栈老板拿手的本地菜。在天台上乘凉时，还能看见古镇熙熙攘攘的人群。

　　下着小雨，青石地板湿漉漉的，古镇中心至今还是窄窄的一条小道，两边是各种保留了古风的店铺摊位。

　　孙悦悦一直没有回消息。姜叶就拍了眼前的一些风景照发给她。
　　“悦悦，你是不是手机被没收啦？别不开心呀，等开学了我带好吃的给你。”

　　女孩子遇见什么喜欢的东西，总是会叽叽喳喳的全部分享给好友的。姜叶也不例外。
　　假期她发了很多照片过去，临开学时，回到了青城，姜梅又带她去了一趟动物园。

　　孙悦悦的微信却始终没有回复。
　　晚上躺床时，姜叶盯着那个头像，终于开始怀疑。
　　头像背景色调太灰了，不太像悦悦的风格。是她认错人了吗？

　　她踌躇半天，忍不住发过去一句。“你是悦悦吗？”

　　姜叶有点懊恼。
　　如果她真的认错人了，那这两天她发的那么多照片…
　　不会吧。

　　她关掉台灯睡觉前，又瞄了一眼手机。
　　没有动静。

　　好吧。
　　她只能安慰自己，别想那么多。也许那个人就是悦悦呢。等明天去学校了，她问一问就知道了。

　　等少女进入梦乡睡了。
　　月亮河附近的某个小区套间里，少年刚放下哑铃，运动完毕。
　　直到洗完澡，他才想起来什么，顺手拿起手机。

　　离开午夜的第一天，他就办了张电话卡。用新买的手机，鬼使神差的加了姜叶的微信。

　　没有什么原因。
　　他清空了以前的通讯录，登上微信时，脑海自然而然出现了女孩的手机号。只是顺手输入加上，并没想太多。
　　然而现在看着那些未读消息，他忽然有点头痛。

　　十六条未读消息。
　　他点开对话框，看见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女孩问他——你是不是悦悦。

　　认错人了？陆司墨挑了挑眉。

　　再往前翻，是一些风景照，女孩拍的蓝天白云，古镇某个角落的风景。
　　再上面…

　　少年向上滑动的手指顿住，点开了照片。少女贴着张面膜，只有眼睛和粉嫩的唇，没被盖住。
　　那是他刚加上姜叶的那天，女孩显然是把他认错了，当做闺蜜。

　　即使面膜遮住了五官，盯着这样一张照片，陆司墨依然能看出属于少女的靓丽。
　　和酒吧里浓妆艳抹后精致的女人不同，他的这个小同学，有种还没接触到世事保有的无邪天真。

　　眼睛里的光是亮的，鲜活的令人想碰一碰。
　　他指尖落到照片，才刚碰到，又触电般的清醒。

　　陆司墨抿唇收回手，熄了屏幕扔到枕头底下。
　　夜深了，他的脑中残存着少女在微信发消息时分享秘密一样的温柔。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解释自己是谁。
　　反正…反正只是一个微信，加在那里放着，并不碍眼。

　　*

　　居童童这七天过得胆战心惊，吃饭时也偷偷看妈妈的神色。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妈妈听见他放假前找大哥哥，会那样吓人的吼他，甚至打他…

　　居家赫是个牙医，性格温文尔雅，每天到点了就会准时去诊所。
　　出门前，他照例亲了亲老婆的脸，摸着居童童的脑袋，要他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

　　居童童点着头，小短腿从椅子上跳下来，小声道。
　　“妈妈，你别生气了好吗。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妈妈不让他去找大哥哥，肯定是有道理的。他做错了，妈妈才生气。

　　居家赫本来要出门了，见儿子乖乖认错，觉得稀罕。
　　“你做错什么了，惹妈妈不开心？”

　　居童童刚要开口说出原委，秦玉兰神色一变。她强压下惊怒，插嘴道。
　　“不生你气了，快吃饭，吃完了妈妈送你去学校。”

　　于是居家赫便笑笑走了。

　　看着丈夫的车开出院子，秦玉兰又恢复疾言厉色，她一字一句的叮嘱儿子。
　　“以后不要再在你爸爸面前提到大哥哥。听见了吗？”

　　居童童捏着手里的小调羹，弱弱道。
　　“为什么？大哥哥不是坏人…妈妈以前教童童，被帮助了要感谢要报答。”
　　“爸爸妈妈要感谢大哥哥，童童听见了。”

　　一口一个大哥哥，这三个字每从儿子嘴里吐出一次，就让秦玉兰心底某处被刺一下。
　　她勉强压下怒意和惊恐，试图和儿子讲道理。

　　“妈妈知道你懂事，想报答他。所以假期爸爸妈妈已经去感谢过大哥哥了。童童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应该好好学习。是不是？”
　　“大哥哥很忙的，你去找他会打扰他，耽误他读书…以后别再找他了知道吗？”

　　好说歹说，她终于把童童说的点头听话。可秦玉兰心里却越发不安。
　　她盯着童童酷似丈夫的面孔，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孩子。

　　她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那个少年的脸。
　　他长大了，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所以她那天和丈夫去学校感谢对方时，没有认出来。

　　可回去后，她猛地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遗忘的孩子——他们的名字一模一样。

　　仔细回忆，她终于发现那少年的眉眼，和她有几分酷似。
　　他根本就是她和陆栋梁那个魔鬼的孩子！他找过来了！

　　秦玉兰送完居童童回来，坐在客厅也不去上班了。盯着窗外，打了个寒战。

　　她当初所遇非人，被陆栋梁的外表所欺骗。为了嫁给他，不惜和唯一的好友断绝联系，放弃了自己的学历、工作和一切，还以为自己捡到了宝。

　　可事实上。
　　那个男人是魔鬼，心胸狭隘性格偏执，工作上但凡有任何不顺，回来喝了酒就打她出气。
　　可他在外面却备受尊敬，人人都以为陆栋梁是个君子，根本想不到嫁给他的自己，背地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更可怕的是，她后来想离婚，陆栋梁却根本不许。那个男人以孩子威胁她，说只要她敢离婚，他就把小墨掐死。
　　秦玉兰对此毫不怀疑。
　　那时候她还很爱自己的儿子，根本舍不得让小墨受到半点的危险。

　　想到那段昏暗绝望的日子，秦玉兰依然忍不住颤抖。
　　当初的那场车祸，虽然是意外，却救了她。让陆栋梁以为她死了，更是让她得以隐姓埋名换了名字换了身份，重新回到大学进修…
　　她有一度不相信任何男人，恐惧异性，是如今的丈夫带着她走出了恐惧。

　　她选择在青城定居，就是知道陆栋梁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打心底里厌恶自己在小城镇的出身，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她在青城，就永远不会遇见他。

　　然而现在…
　　秦玉兰哆嗦着拿起杯子，想喝口水，可一抬头，却望见窗外静静站着一个少年。

　　他有漆黑深邃的眼眸，抿得很紧的薄唇，很英俊。
　　少年站在窗外，凝视着她。
　　看清了少年的面孔，秦玉兰瞳孔一缩。

　　咔嚓！
　　她手里的杯子落地，摔出了满地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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