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贱笑了

　　“梅园雪滑，陛下当心。”

　　卞欢欢心里一惊，拉着小桃猫着腰往梅林深处钻。

　　林深雪厚人迹罕至，卞欢欢蹲在靠墙的一排矮柏后，寒气冻得她直打哆嗦。

　　“公公，咱们躲什么呀，这时候碰见陛下不是正好么？”小桃攀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用气音低语。

　　卞欢欢没说话，竖起指头示意她噤声。

　　梅园入口处，宫礼拢着雪白的狐裘，神色清疏，身后跟着三两小太监，诚惶诚恐地提着宫灯，为首的正是方才说话的钱公公。

　　宫礼以拳抵唇，低沉压抑的咳嗽声迭起。

　　“陛下身子骨还未痊愈，实在不宜在这耽搁太久，您若是想赏梅，奴才明日便移几株摆到盘龙殿？”钱公公小心翼翼地询问。

　　“啰嗦！”

　　“是。”钱公公一缩脑袋，脸上苦大仇深，实在是拿这位固执的主子没法子。

　　宫礼静静站在梅园门口，像是在看梅花又像是透过梅花在看旁的东西。

　　卞欢欢的心提的紧紧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这全然没有道理。可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下意识地想逃离，下意识不想见他。

　　会尴尬啊！虽然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尴尬。

　　这人真是好生奇怪，既然生了病，为什么不好好躺着，大半夜的来这园子难不成真是为了这点风雅意趣？

　　卞欢欢不相信，因为宫礼实在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人。

　　隔着大半个园子的梅枝，再加上夜色昏沉，宫礼的身影已然不可探看，卞欢欢只能竖起耳朵，凭借这一丝一毫的响动判断他在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矮柏上的雪花团团地往下落，淋了卞欢欢一脖子，她却动也不敢动，只因为他是习武之人，耳力甚好。

　　夜晚的梅园十分安静，鞋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偶尔啪的一下，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脚步声不疾不徐，走走停停，似乎当真是在欣赏这满园景色。卞欢欢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狠狠揪成一团。

　　若是在这种场合被撞见，那真是比尴尬还要尴尬。卞欢欢只能祈祷他看完赶紧走。

　　然，事与愿违。透过重重花枝，卞欢欢还是看见了花树下冰资玉质的男人。

　　这么多天不见，他似乎……瘦了。削尖的下颚埋在银色皮毛里，愈发显得单薄易折，他垂着眉眼，似有万千愁绪又隐忍于心之感。唯有那眼角一滴泪痣，在忽明忽暗的宫灯光影里，哀伤到极致。

　　卞欢欢暗自心惊，是她看错了吗，这种类似于脆弱的情绪是不该也不会出现在宫礼脸上的，可是今夜，它偏偏出现了。

　　卞欢欢死死攥着手掌，指甲陷进肉里也全然不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那个不该出现的男人那里。

　　她看着他出现，又看着他走近，直至停在距离她两米远的一棵老梅树旁，久久都没有再挪动。

　　“陛下？”钱公公不解他此举之意。

　　“这梅树存活了多久？”宫礼突然开口问道。

　　“呃……”钱公公使人将宫灯凑近些看，这是一株歪脖子的梅树，粗褐的树皮上满是岁月锤炼过的痕迹，许是因为太丑无人修剪打理，老梅树上斑斑驳驳枝丫横生，乍一看显得杂乱无比，然而每一棵枝条上都热热闹闹挤满了红梅。

　　“四五十年应是有的。”钱公公回答道。

　　“都活了四五十年还是这般不通人情世道，伸长了脖子挡住朕的去路。”

　　钱公公冷汗涔涔，不知这位主子是在说树还是映射旁的事物，因自己今年四十有五恰巧在此之列，所以慌张不知从何作答。

　　“也罢，朕向来不爱勉强。”宫礼转身，面色冷淡，“回宫！”

　　“是。”钱公公伏了伏身，心里顿时松口气。

　　卞欢欢躲在矮柏后，看着他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去，心里蓦然一空，好半晌才从树后走出来。

　　小桃看着卞欢欢心事重重的样子，试探着问道，“公公，这梅，咱们还赏不赏了啊？”

　　卞欢欢一抹心头阴影，强打起笑，“赏，为何不赏，没人打扰正是赏花好时候。”

　　卞欢欢和小桃在梅园里摘了大把新鲜梅花，直到挎的篮子再也装不下了这才作罢。

　　回到小院时也接近后半夜了，收拾好东西后，小桃打着哈欠一步三晃地回了自己住处，卞欢欢笑着打趣了她两句，随后关起房门。

　　随着木门合上，卞欢欢脸上一直伪装的笑容也慢慢退下。

　　她走到桌边坐下，从篮子里捡出一株梅枝，她并没有放在鼻尖轻嗅，而是捻着细细的枝条食指拇指间来回搓动，繁盛的花枝在眼前旋转，却映照不到卞欢欢的眼眸深处，她愣愣地盯着某个方向，双目空洞。

　　梅园里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每一帧都无比清晰，卞欢欢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是再细想又是一团乱麻。如此反复来回，卞欢欢终于觉得疲惫，枕着自己手臂趴在桌上，仍由自己放空。

　　手中的花枝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脸颊，苏苏软软的，冷冽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似有镇静心魂之效。

　　卞欢欢习惯性地摸向自己的脖颈，却摸了个空。卞欢欢惊得立马站起，又仔仔细细摸一遍，衣服解开又看了几遍，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她的玉佛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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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园里，一盏小小的灯笼亮起，卞欢欢弓着腰在园子里找来找去，累的是腰也疼眼睛也酸，可愣是没看到玉佛的影子。

　　这是她祖传的玉佩，也是她跟原来生活唯一相关的东西，对她来说意义重大，万万不能丢的。

　　今晚离开之前她还是见过的，结果再回来就不见了，肯定是不小心落在梅园了。然而梅园这么大，天又这么黑，要找一块小小的玉佛实在太难了。

　　卞欢欢沿着之前的行动轨迹往梅园深处走。之前和小桃两个人一起时不觉得，可现在她孤身一人在园子里，四周都是重重黑影，实在是恐怖得要命。

　　卞欢欢心想，若是有人藏在园子里，把她那什么了都没人知道。可是要她这个时候再把小桃喊醒，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循到那株老梅树时，卞欢欢停了下，因为宫礼那时的话又不期然响彻耳际。

　　他说，他向来不爱勉强。

　　不勉强什么呢？单单只是因为路挡住他的去路吗。

　　卞欢欢坐在歪脖子梅树横长的树干上，脚边放着纸灯笼。

　　因为年岁，老梅树的枝干凹凸不平，卞欢欢坐上来时，满树的梅花摇动。

　　“还嫌梅树不通人情，这世上最不通人情的就是你了吧。”卞欢欢对着梅花自言自语。

　　拉起一根梅枝弯成半圆，再倏得松手弹出去，于是香香的梅花落了她满身。

　　卞欢欢轻笑着，带着无人知的苦涩，两条腿晃来晃去，抱着枝干摇啊摇，梅花带着沁凉的积雪纷纷扬扬洒满天际。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她眼角一闪而过，卞欢欢连忙扭头去看，竟然发现雪地上躺着自己断了线的玉佛。

　　大喜过望，卞欢欢跳下树干，雪地松软落地有些不稳，卞欢欢丝毫不在意，踉跄着弯腰去捡。

　　指尖触到玉佛的前一秒，视线里多了一只手，先她一步拾起玉佛。

　　卞欢欢微愕，正欲抬头，伸出去的那只手却被人拉住，同时眼睛覆盖上带着寒气的掌心。

　　她被拉向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而后两人齐齐倒在雪地里。

　　落地的那一刻，拉她的那只手滑到她的背后，温柔又坚定地将她护在怀中。

　　嘭——扬起细密的碎雪。

　　卞欢欢心咚咚跳着，因为紧张嗓子里干的不像话，似乎世间万物都是虚幻背景，唯有眼前的手掌身下的怀抱是真。

　　他，是他。这种认知尖叫着几乎要冲破卞欢欢的大脑。

　　她哆嗦着唇，半天说不出来，眼泪却先流了出来，濡湿了他的掌心。

　　是委屈吗，还是什么别的，卞欢欢不知道。

　　她不是傻子，不会天真的以为小桃的出现到深夜摘梅撞上不期而遇的他再到玉佛的丢失仅仅都是巧合。

　　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小桃的各种言行举止无一不在说明，她知道她是女的。

　　那么，小桃是谁派来的呢，结果不言而喻。陆修远与她非亲非故，清若如果派人不会瞒着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宫礼。更不用说，小桃那么热切地想拉近她和宫礼间的距离。

　　卞欢欢虽没有恋爱经验，但那么多本言情小说也不是白读的，宫礼这朵高岭之花，怕是对她动了心。

　　卞欢欢欢喜又纠结，喜的是她欢喜的人也是在意她的，纠结的是他已有了婚约，对方还是她最希望得到幸福的人。

　　所以她只能忍，骗自己什么不知道。

　　然而今夜，当他出现在梅园的那一刻。她的心就乱了。

　　玉佛丢了，正好给她回来的借口，她心底开始就有个小小的希冀，也许，他还会再来。

　　所以当希望成真的那一刻，她却先哭了。

　　冰凉却柔软的唇贴上她的唇瓣，缓慢而不容拒绝。

　　他就这样安静无声地亲吻她，可光光是这样，都已足够让她心碎了。

　　他们这样，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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