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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情
卞欢欢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小院，黑漆漆的院子里只有长孙清若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
屋里原本没有窗户，后来卞欢欢实在过意不去，才请了工匠特意在东南角开了一扇小轩窗。
而此刻，长孙清若清瘦的身影正映在纱窗上。
一时间，就像有一把大锤子狠狠砸中了卞欢欢的脑袋。
她这大半夜的都在干些什么啊。
宫礼是清若未来的丈夫，她在这胡思乱想些什么玩意儿啊。
打住，赶紧打住！
暗自给自己催眠了无数遍外加念了一遍清心咒后，卞欢欢深吸一口气，找了一个台阶席地而坐。
抱着膝盖，卞欢欢目光不自觉地望向长孙清若的剪影。
这么晚了，她怎么还没睡呢？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吗？
当时他们四个一起进林子打猎，霍娜说宫礼救了她。除此之外，难道还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了？
卞欢欢正想着，长孙清若的房门开了。
“清若，”卞欢欢起身抓了抓头发，“这么晚了还没睡呐？”
这话问得实在是蠢，好像大半夜的她自己已经睡着了一样。
长孙清若轻笑，并没有戳破她的小漏洞，“有些心事，睡不着。”
“是因为宫……陛下吗”想了想，卞欢欢还是觉得尽早改口的好。老是宫礼宫礼的叫，难保有朝一日不被人听了墙角拿过去做文章。
长孙清若摇摇头，扶着门框走到庭院中央，望着夜色里显得异常高大的梧桐。
“我娘亲病了。”
“那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娘亲这个时候一定也很想见到你。”
“嗯……我知道。”
长孙清若勉力笑了笑，转身，“那你呢，又是什么原因？”
“啊？我，我啊……”卞欢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师兄今天救了你。”
“昂，对……”卞欢欢小声应答着，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今日的事实在蹊跷。若不是师兄，不仅你，怕连霍姑娘也未能幸免于难。”
“哦……”
“怎么？你好像不高兴？”长孙清若笑道。
“没有啊。”卞欢欢立马提高声线，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陛下爱民如子，我怎么敢不高兴呢。不敢不敢的。”
“这么紧张做什么。”长孙清若坐在石凳上，细细捻动桌面上掉落的梧桐叶，“你可知道师兄贵为帝王之尊，即便是爱民，也不至于以身犯险去救人。”
卞欢欢没说话。
“今日之事，若不是师兄封锁了消息，教朝臣或太后知道了，我们几人都逃不过惩戒，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和霍姑娘。”长孙清若叹了口气，“这皇宫，不是你我想象中那般容易的。”
“我知道，”卞欢欢重新坐在石阶上，托腮望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所以我迟早是要离开的。”
即便不能回去，那一辈子隐居田园也好过在这深宫里勾心斗角。
“等我攒够了钱，寻着合适的机会我就出宫。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盖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再圈一个篱笆院子，门前栽花，门后养鱼。天晴的时候就隔壁左右串串门，下雨天就躺在家里听着雨声睡一天。春天的时候，院子里的花都开了，蝴蝶蜜蜂飞来飞去不要太热闹。夏天的夜晚我就躺在葡萄架下看星星，我的狗就蜷在我脚边上陪着我。秋天院子里的柿子和橘子应该都熟了，哈哈，肯定眼馋死一堆小孩子。冬天的话，因为我太怕冷了，屋子里的炭火一定烧得旺旺的，里头烤着山芋，嘴馋了就剥一个吃，能香掉牙呢。嘿嘿，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了，自由自在的多惬意啊。”
长孙清若出神地看着卞欢欢的脸，心里竟然有一些羡慕，这样的生活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自由？对她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两个字，长孙家的儿女注定是没有资格拥有自由的。
她忽然有一些明白，为何宫礼对卞欢欢是不同的。
卞欢欢虽然行为有些冒失，但心地却非常纯真善良，没有一丝世故之气。这点在深宫中，是非常珍贵也是非常脆弱的东西。
而宫礼，或许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所以才对她百般容忍甚至不惜以命相护吧。
别人都以为宫礼在今日的突发状况中凭借自己出众的武功既救了卞欢欢，自己也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可是长孙清若知道，不是的。
在递给宫礼水囊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他掌心的伤口，三道血痕，正对应了那三支羽箭。
那样的力度，足以将疯马一招致死的力度，想要不自伤，根本不可能。
而同样的情形在一刻钟前发生在霍娜身上时，宫礼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说无动于衷了。
那时候，她和宫礼一队，霍娜和陆修远一队。两队各自选了一个方向进行捕猎。
然而就在她和宫礼围猎一只罕见的银狐时，那匹疯马载着惊慌失措的霍娜冲了过来。霍娜半个身子都在马外，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
而宫礼的选择却是在第一时间将那匹银狐射杀，然后眼见着那疯马要朝他的方向冲过来了，才淡定自若地弃马闪开。
两匹马即将相撞，霍娜尖叫一声撒开了手。
如果不是陆修远及时出现，如果不是陆修远根本来不及解救，如果不是那一声包含着急切和恳求的陛下。
宫礼甚至能眼睁睁看着霍娜被摔成肉泥。
果然是不同人不同命。
回宫后，宫礼秘密退下众人，问她借了一样东西。
长孙家祖传的凝血散。
凝血散，可以在一个时辰内使伤口快速痊愈，但却要经过刮骨去肉的疼痛。
“师兄为何如此？”她问道。
那时，宫礼低头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轻描淡写一句，“朕不想多生事端。”
长孙清若心想，哪里是不想多生事端，不过是怕给某人惹上麻烦罢了。
整个过程，她都在旁边看着。不得不说，宫礼的忍耐力极强，脸煞白煞白的，额上青筋暴起，浑身的衣衫都疼湿透了，硬是没吭一声。
有一瞬间，甚至连呼吸的声都没了，长孙清若吓坏了，想去请御医，却被宫礼拦下。
他闭着眼，忍着极大的痛苦一字一顿道，“清若，现在我，是在以一个师兄的身份请求你，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
她跪下，声音不自觉哽咽，“清若知道。清若绝不会泄露半字。”
师兄，其实也是个傻子啊。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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