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贱笑了

　　天色渐晚，一盏盏宫灯接相挂起。看不见的夜色里，铁衣卫迈着整齐的步伐在黑暗中穿梭，像移动的鬼魅探寻着一切可疑的踪迹。花木深处，传来女子细小的呜咽声，若不留神还以为是风吹过林梢的声音。

　　细碎的脚步声逼近。

　　“迎霜妹妹，你哭什么呀？”

　　“春柳姐姐，我怕是活不成了。”

　　“瞎说！”先前那道女声斥道，“你听谁说的这些混账话。”

　　“是真的。”哭泣的女声哽咽了两下，“太妃死了，我们这些伺候左右的宫女到时候也是要陪葬的。”

　　“不会的，咱们陛下和太后都是爱民如子的人，不会欺侮我们这些奴婢。”

　　“春柳姐姐，你不知道呀。今天上午我听说那卞公公已经无罪释放了，真凶另有其人。御前的小太监小平子是我同乡，他告诉我陛下认定凶手就在我们这些伺候太妃的宫人当中，最后若还是未能找出，为了给远山侯一个交代，索性将所有人通通处死！”

　　迎霜顿了顿又再度垂泪，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如桃，“今儿中午圣旨就来了，大家知道后什么也不干直接等死了。可是春柳姐姐，我不想死啊。我凭什么要替那杀千刀的贼人去死啊！”

　　春柳语塞，眼见着迎霜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不知如何说道。

　　迎霜哭了一阵子才渐渐歇下来，擦去腮边泪痕，稚气未脱的脸上慢慢呈现出一种无畏的神情，“春柳姐姐，我想好了。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逃出去！”

　　“不行！”春柳喝道，随即立马惊恐地望向四周，见没有引起注意这才压低嗓子说道，“迎霜，原本我是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傻！”

　　“春柳姐姐？”

　　“哎，实话告诉你吧。我在太后身边服侍，偶然听见了太后和陛下谈论此事。不错，陛下是下了旨意，可是你又怎知陛下的考量呢。陛下正是希望凶手听到这个消息后按捺不住逃走，好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你没见那些突然戒严的守卫吗，就是因为这个。你若是这时逃出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我……那春柳姐姐，我该怎么办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陛下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又怎会轻易更改呢？怕到时候凶手没中计，我们还是得去见阎王……”

　　“这……我也不知。”

　　“明天太妃就要下葬，今夜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话了。春柳姐姐，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照拂于我，迎霜无以为报，在我房间枕芯内藏有一些积蓄……”

　　“……”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之后依依惜别着回到各自住所。

　　待两人走后，一个黑影从花丛里探出身子。

　　紫英殿，惨白的灯笼照着一室凄清，飘飞的白幡轻轻飘荡。

　　殿正中摆放了一尊黑金棺椁，棺盖已经合上，但没有封死。

　　棺椁前摆放着几个燃烧的火盆，纸钱撒了一地。

　　几个宫女太监跪在地上面容冷漠地往火盆里烧纸，待下半夜的宫人来交接后才打着哈欠离开。

　　正是午夜昏昏欲睡时，所有人都精神不济。

　　一个身材高挑的守灵宫女左右瞥了一眼，暗暗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

　　银针准确刺入穴道，所有人都定住不动。

　　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外边的侍卫到了换岗时间，踢踏着杂乱的步子离开了。

　　此时，整个紫英殿内外只有这宫女一人。

　　时间只有一刻钟，之后换岗的侍卫就会前来。

　　宫女站起身，看着殿内孤零零的棺椁，一脸平静。

　　脚步微动，眨眼之间就已来到棺椁面前。俨然是会武功的。

　　这时，若有人进来便会发觉异常，因为这宫女隐隐是男子模样。

　　男生女相，世人给这类人冠上这种标签。

　　暗暗催动内力，棺椁应声而开。

　　棺椁内，一女子身着华丽锦服，上绣珠玉琳琅。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束腰纤细，玲珑有致，依稀间仿佛可以看见昔日那个面容清冷高贵的身姿。

　　只不过，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此刻盖上了白色缎布，苍白僵硬的手指暗示着佳人早已陨落。

　　男子的手慢慢伸向女子的脸，可是却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握拳，跳动的青筋表明男子激荡的心情。

　　良久，他看着白色缎布自嘲一笑，握拳的手下移到女子腹部。

　　“对不住，这东西不能给你。”男子闭眼轻喃，手掌侧翻高高举起，而后迅疾落下。

　　“嘭——”

　　一声骤响，棺盖腾空而飞，一人从棺椁里跃身而出。男子一惊，下意识飞身退后几步。脚刚落地，头顶又是一道暗影逼来。他刚要格臂相挡，脚下地面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下坠。

　　直到轰隆一声巨响，他才发觉自己被关进一个铁笼子里。

　　他试着用内力打开笼门，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不要做垂死挣扎了大叔，乖乖束手就擒吧。”

　　一个声音自地面上方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张清秀的小脸扒着洞口边缘，身上穿着之前棺中女子的衣物。

　　“卞有财？竟然是你？”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不然呢，你这凶手大淫.贼，竟然还想嫁祸我！”卞欢欢随手扒拉下一根玉簪扔下去，“砸不死你我。”

　　卞欢欢还没出够气呢，地面上的机关一下子关上了。

　　卞欢欢拍拍屁股爬起来，“喂，老宫，你啥意思啊？”

　　宫礼闻言朝外走的脚步顿住，半侧身，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嘴角带着不明意味的笑，“老公？”

　　“啊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卞欢欢意识过来脸一燥，拍着嘴连忙改口。

　　望着卞欢欢过于激烈的反应，宫礼的眼色倏忽冷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笑一声，“童言无忌？确实！小学生。”

　　卞欢欢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气愤道，“宫礼你什么意思？谁是小学生？啊？”边说边挺起胸脯证明。

　　宫礼在她胸口淡扫了一眼，没说话，转身朝外走。

　　卞欢欢在身后气得跳脚，“你才是小学生，不，你就是棵一针见血的金针菇！”

　　宫礼额角青筋一跳，大步朝外走去。

　　卞欢欢追上去。

　　“姓宫的，你什么意思啊。棺材我也躺了，戏也陪你演了，凶手也抓住了，你现在给我摆什么脸色？”因为是在行宫，指不定哪里就冒出守卫来，因此卞欢欢必须压低着嗓音说话。

　　可是宫礼这人吧，实在是太难琢磨，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你说他对你好吧，他偏偏喜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气你。说他对你不好吧，他又找人专门来保护你，费尽心思救你出来。

　　卞欢欢实在跟不上他变脸的速度。

　　宫礼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往前走。

　　自己到底什么意思呢？宫礼在心里也这么问自己。可实际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也许是自己天生和卞欢欢气场不合吧。

　　“宫礼你这样还让我怎么跟你好好相处！你要是真看我不顺眼那就把我遣送出宫好了。大家老死不相往来总行了吧，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宫礼脚步一停，卞欢欢冷不防撞上他的肩背。

　　“你又干嘛？”卞欢欢揉着额头抱怨。

　　星光下，宫礼慢慢转身，眼底映衬着点点灯火。面容清冷，不似凡尘中人。

　　“马上就有侍卫来，我们这个样子出现在紫英殿不合适。”宫礼这么说着，算是回答了她之前的疑问。

　　宫礼这么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卞欢欢实在有些虚啊，她问道，“好。那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宫礼眺望着不远处摇摆不定的花枝，暗暗的幽香在夜色里弥漫。

　　“卞欢欢。”宫礼声音低沉，像花枝轻敲窗柩，磕在卞欢欢心头。

　　“嗯？”

　　“你刚才在棺材里……”宫礼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放屁了。”

　　“啊……”卞欢欢失声，只感觉到一把大铁锤咚咚地敲着她的头盖骨，恨不得找一块地缝钻进去。

　　宫礼似乎找到了乐趣，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清风霁月般灿烂，有点像狡黠的孩子捉弄着自己心爱的玩具。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么？”

　　卞欢欢嗫嚅道，“为什么？”

　　“唔，”宫礼想了一下，“因为你与众不同。别人放屁都是‘吥——’，你放屁是‘嘭——’，不仅响，而且臭！”

　　卞欢欢这时候脸已经红得快烧起来了，头也垂到了胸口。这人真是的，她好歹是个女生啊，她不要面子的啊！

　　宫礼却兀自笑了起来，刚才所有的阴霾突然间一扫而空，难得的，他伸手摸了摸卞欢欢的脑袋，带着宠溺意味地揉了两下。

　　卞欢欢鼓着腮帮子躲开，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别摸我头发，油！”

　　宫礼笑得更开心了。

　　很久以后，有爱慕宫礼的姑娘求爱被拒，哭得嗓子都哑了，姑娘问道，“我到底怎么样你才能喜欢我？”

　　宫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然带着一抹怀念的笑，他是这么回答的，“很简单。如果有一天你放了个臭屁我还觉得你可爱，那我就喜欢你。”

　　可那也很久之后了，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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