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张显命李昌厚葬陈正，其他三人见状纷纷告退离去。出了帅帐，项明珠提出想独自静一静，要石韬玉先陪伴胥善则。
　　石韬玉不放心：“姐姐，你还好吧？”
　　项明珠有气无力地摆出浅淡笑容：“我没事，只是想起许多往事，有点心绪不宁。我回去休息片刻就好。”
　　石韬玉点头，脸上担忧的神色却丝毫不减。胥善则劝道：“项姑娘，往事已矣，多思无益，不如放下吧。”
　　项明珠只一味地微笑：“胥大哥，多谢你，我会的。”说着看向石韬玉，突然记起雪夜之事，神色认真几分，对胥善则道：“阿玉从小受梦魇困扰，每逢下雪就会通宵不眠。胥大哥，你好好开解她。”
　　胥善则愣了一下，扭头盯住石韬玉。石韬玉面露难色，望着项明珠的眼神流露一丝怨怪。项明珠不以为意，含笑拍拍她的手转身离去。
　　石韬玉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感觉从未如此单薄。胥善则陪在她身边，直到看不见项明珠才开口：“这么多年从未听你提过梦魇的事。”
　　石韬玉听他兴师问罪语气不善，轻描淡写地应付：“我没事的。”说着转身要走。胥善则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直面自己：“是六岁那年离家出走以后落下的毛病？我以为你是失忆，难道你一直在隐瞒？”
　　石韬玉不愿被他误会，忙解释道：“不是，我当时真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常做噩梦，慢慢记起来的。”见胥善则神情严肃了几分，她不由得心慌，讪讪地笑道：“哥哥，我真的没事！”
　　胥善则颓然自责道：“是我疏忽了。要不是项姑娘说破，我恐怕一直蒙在鼓里。”
　　石韬玉闻言心生愧疚，抓住他的胳膊讨好：“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她不敢说，她其实很愿意叫胥善则担心在意，可是又怕劳烦父母，索性都瞒住了。想着不免又埋怨项明珠，怪她突然向胥善则揭破此事，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意愿。
　　“怎么能不担心！就算你不愿告诉父亲母亲，至少也该对我坦诚。”胥善则失望地训斥道，恍然意识到石韬玉还不清楚家里的情况。“母亲已经去世了。”
　　石韬玉茫然抬眼，似乎没听到。
　　胥善则陡然说起此事，仍是悲伤难抑：“在你走后不久，传来了诚则溺亡的消息。母亲深受打击，没能撑下去。”
　　骤闻噩耗，石韬玉不敢相信，一双眼瞪着胥善则。僵持片刻，她醒悟过来，顿时泪意汹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嗫嚅着，满怀抗拒地僵滞起来，眼泪夺眶而出。胥善则看她像风浪里的桅杆一样摇摇晃晃，一时心如刀绞。他无以劝慰，只好将人圈住扶稳。
　　石韬玉像憋着一口长长的气突然泄了劲，蹲下身来抱成一团失声大哭，心里又恨又痛。胥善则陪她蹲着，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嘴里无意识地说着劝解的话，说着说着自己也哽咽了。
　　两人离帅帐不远，不时有巡逻的列队经过。卫兵们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石韬玉哭到连连抽气，终于恢复些许理智。她草草抹掉眼泪，撑住膝盖想站起来。胥善则看她动作迟滞，想是蹲久了腿脚发麻，便伸手架着胳膊将人扶起来，嘴里一边关怀一边劝慰。
　　石韬玉心绪难以平静：“我不该擅自离开钟陵！”她忏悔道：“逃离石家以后，我应该立刻回去。是我不孝，太自以为是了。如果我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也许她不会……”
　　胥善则伸手摸摸她的头，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你不该为此自责。母亲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他说着苦笑起来，“况且你有什么错呢？六个人里最不孝的难道不是我吗？”
　　“不是的。”石韬玉见他流露悔恨，顿时忘了自己的悲痛，一心只想安慰他，“你有你的前程……”何况也是为了保全兄弟父子情分，为了家人和睦才会离开。石韬玉斟酌着，怕令他更难过，不敢说出来。
　　“前程！”胥善则脸上浮起一丝嘲讽。他想起自己还要尽快返回敦成复命，还要设法缓和刘进与张显的关系。他看向项明珠离去的方向，对石韬玉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石韬玉泪眼朦胧地看他：“你要回敦成吗？”
　　“我必须回去复命。”胥善则伸手虚虚地揽住她，带着人往前走。
　　石韬玉知道此事无可商量，心中黯然，沉默下来。胥善则也一时无话。二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缓缓地往前挪。但项明珠的帐篷原本就离帅帐不远，眼看就要到了，石韬玉突然停下了脚步。
　　胥善则立刻随之停下，见她揉着袖口发呆，却没有继续向前的意思。他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会和项姑娘在一起？而且，你叫她姐姐？”
　　石韬玉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解释道：“我离开石家那天被人暗算了，被拐卖给一个叫杨月娘的。姐姐当时就藏身在杨园，所以遇见了。”
　　“杨园？”胥善则回想起来，心里觉得有些蹊跷。
　　石韬玉点头继续：“后来沈家宴请刘楚，姐姐去抚琴，我们就趁机逃了出来。就是你们攻打敦成的那天夜里。”
　　“在攻打敦成之前，我曾悄悄潜入城中。为躲避巡防的官兵，我去过杨园，并且见过项姑娘。”胥善则说出一个日期，看着石韬玉变了神情。他明白过来：“那时候你已经在杨园了，是不是？”
　　“为什么她不告诉你？”石韬玉心里像裂开一条暗缝，渗出焦苦的滋味来，“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呢？”
　　胥善则看着她脸色沉下去，眼神越发难过起来，忽而后悔提起此事。他安慰道：“还好，我们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石韬玉恍若未闻，思绪百转千回。她感到伤心，但更多愤怒：“她对我真的很好，所以我才接受这个姐姐。可她居然骗我！”
　　“阿玉！”胥善则试图劝解，但伸手落了空。石韬玉迈步而去，要跟项明珠讨个明白。
　　她气势汹汹进了营帐，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项明珠像个血人似的坐在床沿，握着匕首咬牙切齿地在手腕上用力一割。鲜血喷溅，石韬玉惊骇失声，冲上去握住项明珠的手腕阻止她自残。粘稠的鲜血从指缝中流淌出来，掌心异样的触觉令石韬玉心惊不已。项明珠的左手腕上竟有两道深深的割痕。石韬玉从而意识到，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项明珠见她到来有一瞬慌张，下意识抬起右手，随即神色一滞，将匕首丢开。她因失血而脸色苍白，无力地扭动起来，要石韬玉松手。
　　石韬玉恨恨道：“姐姐，你就这么想不开吗？”
　　项明珠又挣扎一下，无声地流下泪来。
　　石韬玉紧紧按住她手腕的伤口，厉声质问道：“你骗我，就是为了找人替你送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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