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杨月娘大为意外，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刘楚扭头笑看沈家家主：“这是令嫒？”
　　沈家家主显然也有些惊讶，点头看向沈绵：“怎么是你？”
　　沈绵答道：“女儿今日向明珠姑娘讨教略有心得，料想座中多有贤才，所以斗胆献丑，想请诸位贵客品评指点。”
　　沈家家主微微蹙眉。刘楚朗笑出声，夸道：“令嫒端方磊落，气度不让须眉！”他既开了头，在座的便纷纷对沈绵称赞起来。
　　戏台上开演新剧目，再也无人出来抚琴。杨月娘疑惑中生出些焦虑不安，默默退出厅外。她一路小跑到戏台后方，却不见明珠二人的踪影，心里感觉不妙。她往宴会方向看，见沈绵告退离去，急忙追上前来。
　　杨月娘在回廊上叫住沈绵，认定明珠二人失踪与她有关，脸色便不太和善，问道：“沈姑娘知不知道明珠宝珠去了哪里？”
　　沈绵茫然：“不在戏台那边吗？”
　　“不在。”杨月娘看着她无辜的表情来气，“刚才戏台上的人怎么会是沈姑娘呢？明珠之后本该由宝珠出来抚琴才对。”
　　沈绵有些莫名地看她：“为何不能是我？此处是我家。我想做什么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当然不是。只是我现在找不到明珠和宝珠了。刚才刘将军叫我过去时，沈姑娘还和她二人在一起。我想沈姑娘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或者可以帮我找一找。”
　　沈绵无声一笑：“她们既非我亲友，亦非我仆从，她们去到哪里与我何干？天气寒冷，我要回房休息。你还是自己去找吧。”说完迈开了步伐。
　　杨月娘见她如此，便知不是善茬，想从她口中得到二人下落绝无可能。虽然心里愤恨，可也不能得罪沈绵，只好朝她的背影强颜欢笑道：“沈姑娘慢走。”
　　宴席上的欢声笑语在风雪中时起时落，更令杨月娘心浮气躁。她在园中遍寻无果，心想天气如此恶劣，那二人必是被沈绵藏了起来。她往宴会处去，远远听到刘楚大笑，知他意兴正浓，一时半刻无意散场。杨月娘自觉卑微，此时闹起来只会大煞风景，一旦得罪刘楚和沈家，将来在敦成恐难以立足。她投鼠忌器，怀着满腔懊恼在花榭附近徘徊不去。
　　与此同时，项明珠和石韬玉已在沈绵的安排下出了敦成。马夫受命驾车送二人去陵南，岂料半路上远远发现一支急行军。军中无人举火照明，人影融入夜色，无声地穿行在树林，浩浩荡荡往敦成去。
　　马夫立刻改了主意，顾不上沈绵的交代，一心只想回家保护亲人。他向二人坦白，要将马车留下即刻赶回敦成。项明珠心软，让他驾车赶路，自己与石韬玉另想办法。
　　二人站在雪中，目送马车远去。石韬玉叹息道：“项姐姐太过心善。他违背主人之命，你不仅纵容，还以马车成全。没有马车，我们在这冰天雪地中寸步难行。”
　　项明珠有些愧疚，却并不后悔。“雪夜秘密行军，恐怕是要突袭敦成。战乱之中，能与家人多团聚一刻也是好的。”她说完陷入沉默。
　　石韬玉见她身影微颓，知是触及伤心往事，不由得替她难过，静静地握紧了她的手。
　　雪停了片刻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淹没。寒夜悄无声息，透出一种死寂。二人不敢停留，相携着继续往陵南的方向走。
　　雪越来越大，从身后狂涌而来，隐约裹挟着刀兵之声。两人相顾无言，停下脚步回望敦成。厚重的雪帘妨碍了视线，远处城郭的轮廓和夜色融为一体，但飒飒的风声中依稀可辩刀枪碰撞与人马嘶吼。未几，城中起了大火，火光窜上天幕，映出城楼的形状。
　　石韬玉觉得奇怪：“如果是刚才那支军队，看行军方向并非朔阳军，难道是敦明军中起了内讧？”
　　项明珠闻言心中一动，想起胥善则的立场。方才的军队与她们相向而行，很有可能来自陵南，会不会胥善则就在其中？项明珠犹豫地看一眼石韬玉，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想，决定暂且不告诉她。
　　石韬玉忽然打了个冷战，收缩四肢哆嗦起来。项明珠担心不已，忙拉着她继续赶路。二人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脚下道路不明，只觉得越走越深入黑暗，茫茫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风悄然停歇，雪却丝毫没有稍减的势头。敦成被远远抛在身后，一切声音都隐没在皑皑白雪之中。二人步履蹒跚，冻得瑟瑟发抖，然而迟迟未见落脚之处，心中不觉惶恐。
　　进退维谷间，远处隐隐显现一间小屋的模糊轮廓。二人顿时振奋，相扶着往小屋走去。推门而入，借着一点幽微的雪光，可见屋内情形。角落里堆着几垛柴草，墙上挂着一件蓑衣，窗下扣着一口锅。陈设简陋，大概是猎户在林中狩猎时暂居之所。
　　二人决定在此过夜，等次日雪停再继续赶路。石韬玉在窗下摸到两块火石，便与项明珠收拾柴草点起火来取暖。这一路辛苦颇为耗神，二人坐在火堆旁烤暖，很快便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项明珠在柴火轻微的烧裂声中醒来，发现自己卧在一堆干草之中，想是石韬玉在她睡着之后铺设的。但眼前却不见石韬玉，项明珠昂起头来环顾屋内，发现石韬玉抱着膝盖坐在自己脚边，瞪着两只眼睛盯着篝火出神。项明珠坐起身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令石韬玉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她。
　　“项姐姐，你怎么醒了？”
　　“你怎么不睡？”项明珠滑下草堆，坐到石韬玉身边，打量她的脸色。石韬玉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有些泛红，眉目松弛，眼中难掩疲态。项明珠以为她是因担心而失眠，安慰道：“安心睡吧，这风雪夜里，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
　　石韬玉微笑道：“我知道。项姐姐，你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项明珠看穿她笑容里的敷衍，不明白她为何坚持不睡，想了想，伸出手来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按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劝慰道：“我刚刚睡醒，眼下没有睡意。你若实在睡不着，就闭目养神吧。”
　　石韬玉乖巧地靠在她怀里，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项明珠悄悄低头去看，发现石韬玉依然睁着眼睛斜睨那火光。项明珠疑惑不解，伸手遮在她眼前，温声道：“眼睛闭上。”
　　这一次，石韬玉终于顺从地阖上了眼皮。项明珠确认过后，默默松一口气，便觉困意如潮水慢慢涨上来，不知不觉中再度陷入睡眠。然而只有片刻黑沉，她就被怀中一阵抽搐惊醒了。项明珠倏地睁开眼睛去看石韬玉，见她紧闭双眼，神情恐惧，像落入陷阱的小兽般抽泣挣扎，却又莫名克制着自己的动静。
　　项明珠知道她被魇住了，忙伸手轻拍将她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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