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胥善则一直沉默着，他无法简单地敷衍过去。在他心里，石韬玉是妹妹，是责任，但是妻子？他从未想过，猝然闻之，觉得匪夷所思。他一直努力给与的是兄长的引导与爱护，他不知道该如何转换为男女情爱。尽管二人并非亲兄妹，但他依然有种不伦的羞耻感。而石韬玉显然并没有这些考虑，她的一厢情愿叫胥善则为难。胥善则脑中回响她方才说过的那些话，突然明白了一点，原来她竟一直没有把自己当做胥家人。
　　这样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她的多虑和惶恐，她对家人既迁就又若即若离，她羡慕丁秀容成了胥家人……事实已然明朗，而改变由她出走那天开始。或许从那时候起，她就已失去了对胥家的归属感。胥善则蓦然心痛起来，自责未能及早发现，竟让她存着心结这么多年。
　　他用双手将石韬玉的手握在掌心，语重心长道：“阿玉，你现在还不懂成亲意味着什么。”
　　石韬玉预感他要拒绝，面色阴沉下来，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但胥善则牢牢握紧，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成功。胥善则道：“我们先不要约定什么，因为将来你也许会改变主意。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你到及笄之年，在这之前我不会娶任何人。”
　　石韬玉听他许诺，脸上如拨云见日：“真的吗？”
　　胥善则郑重地点了一下头：“等你长大，心智成熟，能够做出明智的判断，能够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结果，如果那时候你依然没有改变主意，你告诉我。”
　　“你就会答应，是吗？”
　　“是！”
　　“好！”石韬玉晃动两条腿，想要从假山上下来。胥善则伸出手来将她抱下来。她在地上站稳，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胥善则：“哥哥，你要说到做到！”
　　胥善则见她神色严峻，忍不住笑了，点头说好。石韬玉满心欢喜地扭身跑了，没跑出多远又回过头来，对胥善则喊道：“我很快就长大了！”说完跑远了。
　　胥善则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木之间，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散。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叹息了一声。他转身看过去，发现胥睿则倚在树上，正打量自己。胥善则走过去，见他脸色发白，关切道：“大哥怎么了，怎么在这里？”
　　胥睿则看着他摇头：“你刚才不应该那么轻易许下诺言。阿玉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胥善则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大哥都听到了。”
　　胥睿则见他不甚在意的样子，皱眉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有了心仪之人，难道也要为了阿玉放弃？”
　　胥善则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他伸手扶住兄长：“大哥，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胥睿则在二弟的搀扶下往回走，边走边摇头叹气，远远望见人群时，他顿住握紧二弟的手腕。胥善则不解地看向他，却听他低语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家有我一个，够了，不要再有第二个！”
　　胥善则一时非常感慨。他拍拍兄长的手：“大哥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说着要扶他过去。
　　胥睿则却不动，凝视他良久，见他心意坚定神色从容，终究无奈地长叹一声，往人群中去了。
　　宾客们见新郎回来，又起哄要他喝酒。胥善则替兄长挡了，扶他去新房休息。胥睿则自知不该，但又觉得力不从心，莫名生出逃避的心思。他放任自己昏睡过去，直到宴席散尽才醒过来。
　　胥睿则睁开眼，看到屋内红烛明亮，而窗外天色早已黑透。丁秀容见他醒来，便命人送些饭菜过来。两人对面而坐，沉默着饮食，成为夫妻后的第一顿饭就在静谧的气氛中结束了。胥睿则陡然生出些许感慨，觉得人生何其漫长。
　　侍女收走碗筷，为他们关上房门。丁秀容见胥睿则呆立不动，走过来伸手替他宽衣。胥睿则低头看她，恰遇上她迎面而来的目光。丁秀容有一瞬间的害羞，脸上飞起红云，手也停了下来。胥睿则勉强勾出个笑容：“我自己来吧。”说着宽衣解带，褪下外衫挂在一旁。丁秀容垂下头来，坐到梳妆台前卸下钗钿，然后吹熄了红烛。
　　次日清早，二人去给胥若拙和甘霖请安。胥若拙见二人相敬如宾，毫无新婚夫妇的娇憨情态，心里暗暗叹息。他说二人新婚燕尔，叫胥睿则这几天不必去粮铺，多花些时间陪伴丁秀容。胥睿则顺从地答应，但令众人意外的是，丁秀容反而不愿意。她道：“我与睿则来日方长，还是以家事为重吧。爹如果需要睿则，叫他去就是了，我没关系。”
　　甘霖闻言，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之前听胥若拙描述，这个丁秀容是对胥睿则一见钟情非卿不嫁的，甘霖本以为她该是痴情又娇纵的模样，谁知竟表现得如此识大体。胥若拙却不说话，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甘霖见状便安抚丁秀容道：“没关系，家里的事有你爹，也不在乎这几天。你们两个相识不久，以后是要共度余生的，不妨趁此机会好好相处。”
　　丁秀容含羞一笑，点头道：“谢谢娘。”
　　甘霖有一丝动容，暗想这个儿媳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请过安后，胥睿则带着妻子回到自己的小院。丁秀容心情甚好，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回到新房之中，胥睿则关了房门，对丁秀容道：“以后父亲说的话，你只管听从就好，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当面提出异议。”
　　丁秀容顿时被他扫了兴致，不解道：“为什么？我明明是为你着想啊。你看娘的反应，显然是喜欢我说那番话的。”
　　胥睿则道：“父亲和母亲不一样。父亲是一家之主，自有他的立场。”
　　丁秀容不太高兴，看着他下断言：“你害怕你父亲。”
　　“他是我的父亲，我当然敬之爱之。”
　　“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丁秀容显然不服气，“我不是反对你父亲，我是在替你博取他的好感。你是他的长子，应该是他最倚重的人。如果你因为成亲就可以放下家业不管，那他怎么能放心重用你呢？”
　　胥睿则觉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些什么呀？”
　　丁秀容觉得他不开窍，耐心解释道：“你是家中长子，将来是要继承胥家的。爹娘一定希望你能独当一面，也希望你的妻子能辅佐你治理好胥家。我今天这么做，是想证明我们的婚事对你有利。你以家业为重，而我也深明大义，足以成为你的贤内助。娘也喜欢我这样，她才会在爹面前支持我们。”
　　胥睿则心里一阵烦躁，蹙眉道：“收起你的算计。我们胥家不需要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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