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犬子救令嫒纯粹出于道义，换成其他任何人他都会出手相救。”胥若拙心存忌惮，但不愿背离与叶家的婚约，“丁太守爱女心切，可婚姻大事非儿戏，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丁兆看得出他的顾忌，笑笑道：“胥老爷，有一事还望你知道，以你胥家的资产，所出固城金尚未足数。”他顿了顿，观察胥若拙的反应，继续道：“我是诚心结交，所以才没有追究此事。胥老爷可别辜负我这番心意。”
　　胥若拙心中厌恶，不卑不亢道：“丁太守多虑了。差了多少，我胥家会尽力补上。”
　　丁兆摇头：“胥老爷有所不知，如今已过了缴纳固城金的时限，胥家要想补数，必须连同逾期的罚金一道缴清。”
　　胥若拙有些恼火，打算辩解。丁兆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眼下固城金已入册封存，本官不打算为你一家重开府库。你想补数，就按人头，让两位公子去补城墙吧。”
　　“丁大人这是存心刁难！”
　　“胥老爷何出此言，本官秉公办事而已。”丁兆冷笑一声，“不过两位公子养尊处优，修补城墙这样的苦差确实委屈了他们，要是不小心有什么差池，胥老爷恐怕要心疼了。”
　　胥若拙暗暗着急。钟陵城制为沧南之最，城墙因地势之利，盘桓近百里，最高达九丈，最低处也有四五丈，宽处近六丈，可令车马并驾齐驱。如此宏伟工事，全部用石砖筑成，仅兴建就历经三朝，城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工匠的尸骨，之后每次修缮，也常有工匠伤亡。胥家的孩子都是习文不习武，修补城墙对他们而言不仅艰苦，更是危险。
　　人的本性终究是趋利避害，胥若拙受如此威胁，几乎想要答应丁兆。但想到叶胥两家多年交情，想到叶萌殷勤往来为那两个孩子传递书信，他又无法昧着良心妥协。
　　丁兆见他神色摇摆不定，心知为山九仞还需一篑，便又放缓了语气，几乎是和颜悦色地说道：“胥老爷不愿背信弃义，我十分敬佩。若叶家主动退婚，胥老爷的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胥若拙吃了一惊，忙道：“这是我们两家的事，请大人不要为难叶家！”
　　丁兆大笑：“没错。婚姻是两家结秦晋之好，是结缘，而非结怨。本官言尽于此，请胥老爷慎重考虑。三天之后，给本官一个答复。”说完起身，径直走出门去。
　　胥若拙呆坐良久，心里左右为难。这之后半天，他一直闷闷不乐。到了晚饭，甘霖见他神情异样，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却三缄其口。直到饭后将孩子们屏退，他才将白天的情形告诉甘霖。
　　甘霖愤怒不已：“真是欺人太甚！他逼我们动迁祖坟，扰得先人不得安宁，如今主意又打到活人头上，要毁我儿子的姻缘！凭什么？凭什么我胥家对他予取予求？”她激动地抓住胥若拙的胳膊：“你不能答应他！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哪！”
　　胥若拙将手覆在妻子的手背上，安抚道：“稍安勿躁，你听我说。”
　　甘霖闻言意外地打量他：“你在犹豫？你想答应？”
　　胥若拙叹气：“他如果真的来抓人怎么办？”
　　甘霖恨恨道：“我们两家在钟陵也有百年根基，二叔还在朝中为官。这个丁兆算是什么东西，你要这样忌惮他？”
　　“二弟非周恪朋党，如今自顾不暇，哪里帮得上我们？”胥若拙颇为无奈，“丁兆手握钟陵军政大权，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甘霖见他如此，感到十分灰心：“难道就要牺牲阿睿的终生幸福？叶葭是我千挑万选的儿媳妇，那个丁秀容，有其父必有其女！”
　　胥若拙轻抚她的后背劝慰道：“你先别着急。我先跟睿则商量商量。”
　　甘霖突然攥住胥若拙的袖子，恳求道：“你别逼他。你知道他的，他懂事，不愿意叫我们为难。你哪怕有丝毫动摇，他都会妥协的。我不愿意他牺牲自己。我不想他遗憾终生！”
　　胥若拙闭上眼睛仰头长叹：“我当然知道。可有的时候，我们都需要学会妥协，为了我们这个家！”他从妻子手中抽回袖子，突然听到门外咚的一声，然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远处去了。胥若拙快步走过去开门查看，隐约辨出是胥诚则的背影。他哼了一声，对甘霖道：“诚则这小子，偷听我们说话。”
　　甘霖着急：“他会不会去告诉阿睿？”
　　胥若拙淡然道：“告诉也无妨，他终究要知道的。”他想了想，干脆放任胥诚则去通风报信，看看大儿子的反应。
　　胥诚则急冲冲往胥睿则住处跑，路上与石韬玉撞了个满怀。石韬玉摔倒在地上，忍不住痛呼出声。胥诚则忙把人扶起来，拔腿又要跑，却被石韬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见胥诚则满脸惊慌，担忧道：“你怎么了？”
　　胥诚则义愤道：“那个丁兆看上了大哥，威胁父亲，非要把女儿嫁过来。”
　　“什么？”石韬玉吃了一惊，“那叶姐姐怎么办？”
　　“不知道，我正要去告诉大哥呢！”胥诚则说完又要跑。石韬玉松开他，自己也跟上前去。两人来到胥睿则房门外，连门也不敲地径直往里闯。胥睿则正坐在榻上看账本，见两人风风火火冲进来，佯嗔道：“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胥诚则急吼吼道：“大哥，那个丁兆要你娶他的女儿，逼父亲跟叶家退婚。”
　　胥睿则愣住，片刻后问道：“父亲是什么态度？”
　　胥诚则老实交代道：“父亲还没答应，但是我听到他和母亲商量，他好像很犹豫。”
　　胥睿则垂下头来：“父亲是被丁兆威胁了。”
　　胥诚则见他反应平淡，急道：“现在怎么办呢？”
　　石韬玉在一旁出主意道：“大哥，你和叶姐姐私奔吧！”
　　胥睿则惊讶地看向她。胥诚则听到也是一愣，但立刻点头赞同：“对对，好主意！”他对胥睿则道：“大哥，父亲很怕丁兆，说不定真的会拆散你和叶姐姐。你们两个逃吧，离开钟陵就好了。”
　　胥睿则仿佛有一瞬的心动，但他迅速冷静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这行不通。”他很快在心里权衡了一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认命道：“我不能走，叶葭也不能走。如果丁兆一定要我娶他的女儿，我娶就是了。”
　　“什么？”胥诚则和石韬玉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大哥竟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胥诚则百思不得其解：“大哥，你不喜欢叶姐姐吗？”
　　“喜欢，可我更要为胥家着想。”胥睿则伸手揉揉他的脑袋，“阿诚，人长大了就要学会妥协。”
　　胥诚则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摇头。他想到自己，这样的事将来会不会也发生在自己身上，父亲会不会逼自己做不情愿的事，会不会也强迫他娶一个陌生甚至讨厌的人。他想想就恐惧，看着大哥逆来顺受的样子更觉得痛恨，不禁愤怒道：“不！你是胆小鬼，你怕！我不怕！我绝不妥协！”说完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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