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唐胜还是连夜赶回了军营。走的时候项明珠并未睡着，安静地躺在床上假寐。唐胜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穿戴，走到门口又顿住回望床上的人，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开。他走出客栈，微凉的晚风迎面而来，项明珠加诸他身上的魔咒便随风而散。唐胜如大梦初醒，客栈里的旖旎缠绵都凝固般沉重地压到心头。他呆立半晌，茫然行入夜色。
　　项明珠一直闭着眼睛，只听到衣物的摩挲声和轻缓的脚步声。房间里安静了片刻，直到关门声传来，她才睁开眼睛。她起身穿戴，心中盘算得失。此番没能见到郭随，也没能说动常恒，但却有唐胜这个意外的收获。这一夜她破费功夫，料对方不久便会再来相见。边想边穿戴整齐，她若无其事地出了房间。伙计好意提醒她深夜独行不安全。项明珠置若罔闻，径直走出了客栈。
　　街市依旧灯火如昼，游玩的人群仿佛不知疲倦。项明珠从热闹中游魂似的穿过，带着一身凉意回到项府。她的房间敞着门，点着灯，遥遥可见石韬玉斜靠在正中的坐榻上打瞌睡。项明珠在花园里停下脚步看过去，心里有一丝暖意活泛起来。
　　石韬玉迷迷糊糊觉得有人走动，急忙睁开双眼，发现项明珠拿着外衣站在自己跟前。她揉着脸颊站起身来，眼神由迷茫转为愠怒。项明珠以为她要兴师问罪，将外衣折起，却见她神情倏然缓和下来。
　　石韬玉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你回来了！唐校尉送你回来的吗？”
　　一针见血！项明珠意识到对方对此非常在意，连婉转迂回也顾不上了。她原本也无意隐瞒，从容不迫地在桌前坐下，坦诚道：“他替我安排了客栈，但我睡不安稳，自己回来了。”
　　石韬玉见她供认不讳，咬了咬牙，发现对方与出门时有所不同，金钗移位，发髻微松，胭脂色残，衣袖上有用力揉压过的折痕。她闭上眼睛，将叹息咽下：“我和哥哥找不到你，私下托沈姑娘查问，才从门房那里得知你们离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项明珠沉默以对。石韬玉苦笑了一下：“你们走得光明磊落，守卫的士兵也都看见了。想来唐胜也不打算瞒着刘进。”她见项明珠不为所动，提醒道：“他是刘进的副手，资历无人能及。你最好不要招惹他。”
　　项明珠露出一个领情的客气笑容：“我知道。”然后便不再说话。
　　房中陷入死寂，项明珠掩袖打了个呵欠。石韬玉知道她不打算谈论此事，自己多说无益，便起身告辞。项明珠送她出去，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便关了房门。
　　石韬玉没走多远回头张望，见房中已熄了灯火。她皱起眉头，想刘进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唐胜也不像是会为了女人弑主篡权，项明珠要报仇何其艰难。石韬玉为之担忧，自己既无力助其成事也无法使之放弃，再加上顾及胥善则的立场，一时竟不知所措。
　　之后两天胥善则没有露面，项府异常安静。石韬玉习惯了天天要见胥善则，对此缺乏耐性，打算再等一天便去军营求见。度日如年般捱过一天，没料想胥善则未曾出现，却等来一位不速之客——唐胜。
　　项明珠已许久不见外客，门房直接禀报给石韬玉。但唐胜说这一次是奉命而来，有要事必须与项明珠当面商量。石韬玉便派侍女去请，招呼他在客厅饮茶稍候。
　　唐胜低头端着茶碗，掩饰内心的期待。客厅里鸦雀无声，安静得有些令人尴尬。他抬头张望，恰恰撞上石韬玉审视的目光。唐胜目光游移了一下，发觉对方的态度绝非和善，更与他脑海中温柔如水的项明珠大相径庭。
　　过了一会儿，唐胜意识到石韬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抬头相迎，自诩统领数千将士，并不将一个小丫头的注目放在心上。但石韬玉竟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目光毫无女子的温婉含蓄，反而有些咄咄逼人。唐胜觉得她无礼，心想胥善则那样温文儒雅的人怎么会看上如此厉害的女子。他皱着眉头放下茶碗，怀疑石韬玉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再看对方时却见她微微垂眸，神态温和得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自己看走了眼。
　　唐胜正要开口问话，却见项明珠走进了客厅。他忙起身行礼，向她交待来意。原来刘进要为胥善则和石韬玉完婚，吩咐他和项明珠筹备婚礼。
　　消息出乎意料，项明珠和石韬玉皆是一脸疑惑。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是由胥善则来告知？项明珠为此警惕不语。石韬玉也丝毫未见喜色，反而将信将疑地问唐胜：“刘将军当真要这么做？”
　　唐胜点头确认，暗暗觉得奇怪，这分明是件喜事，怎么面前二人都像有所顾忌似的。他对项明珠微笑道：“项姑娘，将军打算在中军帐内替他们主持婚礼，但石姑娘还是要从项府出嫁。军中一切我来打点，项府这边还请姑娘帮忙安排。”
　　项明珠没再多问，点点头应下此事。石韬玉虽然心生欢喜，但总觉得此事古怪。自己妨碍了刘进与沈家联姻的计划，就算刘进宽宏大量，也不至于让她和胥善则在军营里成婚，这根本不合规矩。她直言问唐胜：“当初连张显也未曾在军营内办喜事，这偌大的项府也并非容不下几桌酒席，中军帐是将军处理公务的地方，用来举办婚事岂非公私不分？莫非刘将军另有用意？”
　　唐胜惊讶于她的冷静和机敏，试问哪个待嫁的新娘会是她这副反应？他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位正是向张显献计要杀刘进和胥善则的人。唐胜认真解释道：“姑娘多虑了。如此安排只因将军特别器重胥校尉，也想借他的婚事令全军上下都沾沾喜气，以此振奋军心。”
　　石韬玉觉得这理由着实可笑，自然不能采信。她瞥一眼项明珠，心中另有猜想。但她不再提出质疑，也不想深究刘进的意图，她只知道这场婚礼是成为胥善则妻子的必经之路，是宣告她成为真正的胥家人的重要仪式。为了胥善则，婚礼必须顺利举行。
　　唐胜见二女各怀心事，又道：“筹备事务繁杂，为方便二位姑娘，将军已下令允许你们自由出入军营。项姑娘若有需要，也可以派人去唤我前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块小小的令牌，交到二人手中。
　　项明珠盯着手中令牌若有所思，石韬玉低头无声地冷笑。刘进此举实在离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另有所图似的。她扭头看向项明珠，心想就怕有人一意孤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唐胜交代完便告辞离去，自始至终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石韬玉目送他离开，对项明珠道：“姐姐，你说刘进这么做打的什么主意？按理说常恒不敢把你怂恿他为张显报仇的事说出来。”
　　项明珠微微一笑：“刘进是打算给我一个机会。”是她为张显报仇的机会，也是刘进彻底铲除异己的机会。她看向门外，猜测唐胜或许已经对刘进坦白了一切。此人还能不能利用，她心中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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