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作者:南山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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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项明珠从石韬玉手里接过灯笼,不许她再跟着自己,然后转身往僻静处去。石韬玉无法安心,只好远远地尾随,只见她漫无目的地乱逛,身边有侍女路过行礼也全无反应。
      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又绕回花榭附近。只见东西阁灯火通明,筵席已散,水边宾客三三两两结伴赏月。项明珠见状折向西面,石韬玉正要跟上,却见胥善则迎面而来。她顿住脚步朝他微笑,扭头已不见了项明珠,心头猛地发慌。
      胥善则看她左顾右盼,问怎么了。
      “姐姐不见了。”石韬玉目光往四下搜寻,“方才还在眼前。”她打算隐瞒见常恒之事。
      胥善则安慰道:“酒席刚散,大家都在附近,一定有人看见她。”但见她忧愁越发深切,便提议道:“我陪你四处找找。”石韬玉忙点头,领着他往西边去。
      项明珠摆脱石韬玉后重新往东阁去。她穿过桂树丛,一心想趁众人赏月之际找到郭随见上一面。正盘算着,却听身旁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
      这声音近在咫尺,像耳边落下一记炸雷。项明珠毫无防备,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她立刻举着灯笼照过去,只见一人半斜着身子靠在墙角,目光炯炯地朝她看过来。两人离得很近,灯光照亮了彼此的面容。那人见是项明珠,目光顿时柔和下来,低声道:“是你啊。”
      项明珠闭上眼睛平复心绪,想不起对方是谁。对方正身行礼道:“在下唐胜,见过项姑娘。”
      “原来是唐校尉。”项明珠敷衍着,对他言行举止中流露的一丝恭敬感到奇怪。
      唐胜却错解了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你记得我?”
      项明珠只记得他是刘进的旧部,心中冷笑,面上不显:“你也是陵南来的。”
      唐胜的注意力落在这个“也”字上,不知她联想到的是胥善则还是刘进。他见项明珠眼中没一点笑意,看来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唐胜有些不甘,提醒道:“姑娘可还记得,在杨园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项明珠一愣,记起在杨园遇到胥善则时,他身边确实还有一人,只是自己并未留心,因而几乎忘了这一茬。她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见对方双目炯炯,似乎殷切地期盼着自己记起。她转动念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唐胜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眉眼透出些憨态:“是我。”
      项明珠花了些力气挤出一点微笑,心想那时他与胥善则一同密谋攻打刘楚,应该也是刘进的心腹。她强忍下心中憎恨,显露好奇:“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唐胜兴冲冲解释道:“沈家酒好,就是有些上头。我怕丢人现眼,所以在此醒酒。”说着又不好意思似的,压低声音叮嘱项明珠:“请姑娘为我保密,否则要被他们笑话的。”
      项明珠微微垂眸:“知道了,我不说。”继而话音一转,含嗔带怨地睨他一眼:“不过刚才你吓了我一跳!”
      唐胜被她那一眼看得背上有如蜘蛛在爬,心里又麻又痒又怕。见她顾盼多情,哪怕面带嗔怨也是赏心悦目,他更是目不转睛,忙不迭作揖道:“方才无意冒犯姑娘,还请见谅。”
      项明珠弯了眉眼,刻意扮出些得意之色。她原本就生得明媚动人,此时显露小儿女情态,更添娇痴可爱。唐胜情不自禁盯着她看,心说这样的女子有谁能不爱呢,难怪张显为她断送了一切,当真是红颜祸水名不虚传。这念头令他清醒了一瞬,继而意识到自己正笑得灿烂,忙收敛表情。可是再看项明珠那张笑脸,他又克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心情很是美好。
      两人相望无言。项明珠余光瞥见石韬玉的身影在假山旁出现。她忽然上前一步挽住了唐胜的胳膊。唐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热举动吓住了,开口有些紧张:“怎么了?”
      项明珠此刻笑容全无,如惊弓之鸟:“帮我,带我离开这里!”
      任谁面对这张我见犹怜的面孔都不能无动于衷,但唐胜还有理智,觉得有些不妥。他满脸为难地推托:“这不太好……”
      项明珠挽得更紧了。在杨园的时候,她应付过各色各样的人,知道如何以柔克刚。唐胜显然比那些风月场中的老手容易对付多了。她清楚自己制胜的筹码为何,半倚在唐胜身上抬头仰视他的面孔,像弱不禁风的雏鸟寻求羽翼的庇护:“阿玉和胥善则在找我。我不想见他们,我不想回去。”
      唐胜听到胥善则的名字,头脑又清醒了一分,更不敢去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目光游移着劝慰道:“他们担心你。不如我去请他们过来。”
      “别!”项明珠拽着他不让他走,像溺水的人拽着救命稻草,“他们对我很好,可他们不明白。我不能解释,不能拒绝,我快要窒息了!”她说着红了眼眶,向唐胜哀求道:“帮我!”眼泪恰如其分地落下来,打湿了唐胜的衣袖。
      唐胜被激得心里又热又痛,四围扫视一圈,确定没人留意这边的动静。他提了口气,伸手揽住项明珠,裹着她朝外走。沈府门外守卫的士兵见唐胜提前带着一名女子出来,一边向他行礼,一边神情各异地偷瞄。唐胜不由得心虚,脸上讪讪的。为免套马惊动旁人,他与项明珠步行离开。
      二人一路无话,走的时间长了,唐胜不禁生出些懊悔,怀疑自己一时心软做了蠢事。项明珠忽然道:“刚才……谢谢你。”
      唐胜听她致谢,心里像被熨烫过似的舒展了。他温声道:“项姑娘没事就好。既然你不想回项府,我先找家客栈让你落脚,过了今晚再说。”
      “我听你的。”项明珠温顺得如同驯服,短短四个字像绸缎从唐胜心头抚过,令他胸怀为之一荡。唐胜说不出话来,默默陪她往前走。
      中秋之夜,街上多的是游赏行人。食肆酒馆生意兴隆,路边摊贩们废寝忘食地吆喝。二人一路闲逛,直到更深露重才选定住处。唐胜结了房钱,虽有些恋恋不舍,还是打算把人安顿好便回军营。等他将项明珠送到房中准备离开,伙计却殷勤地上来招呼。
      那伙计误以为二人是一对夫妇。唐胜没有解释,顺水推舟地滞留在房中,面上平静地打发了伙计,心里却隐隐搅动。他再度向项明珠告辞,准备退出房间,刚触及房门就感觉到项明珠从背后贴了上来。
      唐胜有所预感,一面暗自激动,一面又疑惑不解。今夜的项明珠与他想象的相去甚远,令他心动不已却又迟疑难决。两人安静地待了半晌,唐胜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看她。
      项明珠幽幽地看着他:“抱抱我!”
      唐胜抛开最后的犹豫,张开臂膀迎上去,像信徒听从神的感召。
      项明珠贴紧他的胸膛,感受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温度,突然崩溃地痛哭出声。“我没有办法,我不想一个人……我的心太冷了……”她在唐胜怀里瑟缩成一团,却始终没能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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