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休见旧时月

　　血色污浊了昆仑净土，刺目的颜色让玉清有些怔愣，他定定的看了一会，随即套了上百个禁制到这剑上，全然不顾与自己之间的冥冥关联，他直接将其丢进玉虚深处的一间房间里。
　　这动作之干脆，全然贯彻了玉清圣人素来决绝的作风，除了在他弟弟身上还能看到几分迟疑心软的影子外，这位圣人向来够心狠，对外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
　　做完这一切，玉清似乎也没想再度返回那高高在上的冰凉法座之上做他无情无欲无所动的圣人，他跨步出了门，将若雪窟般寂冷的世界抛在了身后。
　　玉虚宫建于天之极，此地终日笼罩在冰雪严寒之内，纵使修为有成的修士也无法长久忍耐，早年一些企图拜师昆仑的大能便因挨不住这等严寒而却步，不过呆在这般环境下的玉清圣人似乎并没有改变的意思，哪怕在世人眼中圣人所居之地不该是这般恶劣，但昆仑本有多冷，现在就还是有多冷，这位高高在上的圣人对自己居住环境是否冷寂无动于衷得很。
　　但这般冷寒的昆仑也不是没有温暖过，在上清还小的时候，玉清为了照顾他就曾出手逆了昆仑的先天冰雪，引得四时絮乱。
　　不过这对玉清来说是件再小不过的事了，为这弟弟，更挑战天道神经底线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华美雪衣款款迤逦于玉石阶梯，乌发白衣的圣人步入阳光之下，在昆仑之巅连光都没有温暖，在这里的世界只有冷，空气是冷的，阳光是冷的，连这位居住于此的圣人也该是冷的。
　　不过凡事也总有例外，比如他愿意为那孩子改变昆仑的环境，比如他愿意为那孩子改变自身的冰冷，又比如……
　　太多了。
　　圣人如是想到，视线悄然放在导致这一切不合常理事情发生的罪魁祸首身上，一双浅淡的眸子内似有天罗万象悄然运转。
　　他似乎总是为这个孩子破例。
　　浅眸微瞑。
　　小到改变自己，大到……
　　玉清倒想起一事，他弟弟曾趁他闭关时，在一灵宝出世的山头上把本在混战的各方人员全数揍得哭爹喊娘，然后那熊孩子就当着躺了一地伤员的面，扛了把椅子往那战场中心一撂，坐了上去。这般行径跟挑衅其实没什么区别，因此在往后近千年里，来找场子的一波接着一波，往往是小辈挨揍后找长辈，长辈挨揍后找长长辈，长长辈挨揍后找长长长长辈……这辈分一路飞升，最后封顶了也没能从熊孩子那把场子找回来。
　　至此，熊孩子的名头一发不可收拾地传扬开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玉清他是在很久之后才得了他那幸灾乐祸的大哥传音，等他急忙出关时，熊孩子正蹲在他闭关的洞穴前摧残着周遭的灵花灵草，一见他出来，熊孩子满脸喜悦的扑上来，抱着自己念叨什么，“哥哥，玉宸好想你啊。”他则面无表情的将黏自己身上的熊孩子薅下来，拿神识反复检查几次确认不需要把熊孩子提溜去大哥那治伤后，稍稍放心的他有心想点别的，却不待他开口，熊孩子捧着一颗莲子举到他跟前，“哥哥喜欢吗？”
　　以他的见识自是知道这玩意的来头，故而也知道原不过是灵宝出世却还引得他那垃圾大哥旁敲侧击的原因，心底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玉清对着弟弟想说什么却又半句说不出口。
　　“哥哥，你说它以后开出什么花怎么样？”澄澈若泉水的眸弯成弦月状，一眨一眨，弟弟期待的看着他，他竟似被蛊惑般说了句：“应该不错。”
　　最后还迷迷糊糊地被熊孩子拉着去昆仑天池把莲子种了下去。
　　即使他明知道这颗莲子只能是莲子，永远不会有开花的那天。
　　即使他明知道这就是天道的定数，种与不种，皆是徒劳无功。
　　即使……他心中有一万个理由来阻止自己做这种可笑的举动。
　　可还是陪着做了这在他眼中毫无意义的蠢事。
　　没错，蠢事。
　　顺流而下，顺势而为，在彼此双方力量悬殊时最要懂得的就是识趣，既然撼动不了天道铁律，那就去遵从它，就像弱者顺服强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玉清一贯是这般认为的，他信奉顺天，自然钻研过天道，天道的禁忌他自也了然，所以对他弟弟异想天开的觉得在天若不予的情况下那莲子会开花，玉清认为，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哥哥它会开花的，我证明给你看。”
　　碧水清池边那孩子却是这般与他许诺的，眉眼间的神采是他亿万年走过来的枯寂岁月里不曾见过的，熠熠得让他有种刺目的感觉。
　　因为那孩子看着他的眼神，他竟真的陪着做了这种与道相违的蠢事。
　　这完全不像他。
　　玉清轻问自己，能让他妥协如此之多的弟弟，对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是心心念念想锻炼的兵刃，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不，都不是。
　　兵刃没有资格让他动容，而混沌一脉最不重的就是血亲。
　　广袖轻摇，玉清缓步走下玉白石阶，步步似有流光环绕，变化万象。
　　在最初的最初里，他是期待过那孩子的长大的，而在这过程中他也曾憎恨过时光，但最后的事实却是他始终放纵岁月流逝世事发展。
　　或许，自始至终他排斥的都不是弟弟的长大。
　　他只是希望他的弟弟永远都是那个拉着他衣袖满心满眼看着自己的模样。
　　然而成长总在不经意间发生着。
　　玉清微垂眸，羽睫倾覆之下，纵使眸色浅淡若无，双眼仍免不得沏进几分阴翳。
　　到现在那总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已然可以独当一面了。
　　会自己历练交友，也会处理与东皇之间的莫大因果，上清似乎都可以自己去做了，甚至连自己也默认了这一结果的发生，不再把上清看做是一个需要自己小心翼翼去呵护的后辈，他开始尊重上清的选择，在他不再选择直接命令时，他已然是把弟弟放在了一个平等的地位。
　　他其实不是不能接受上清的成长，只是不能接受附带而来的客气疏离，明知该放手却还忍不住把弟弟圈起来，以兄长的名义来把弟弟扣在身边。
　　但这样的感情绝不是长者对待小辈温默无言的护犊情怀。
　　如此，他所渴求的到底是什么？
　　昆仑结界之外紫霄神雷肆虐云间的波动赫然传达入心，恍若大梦惊醒，玉清忽有所悟。
　　却原来，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憎恨期盼，所谓的烦恼气愤，不过是他想着跟那孩子在一起。
　　永远的，在一起。
　　玉清停住了前行的脚步，但为时已晚，他的弟弟近在咫尺，只要他伸手就可以触碰的到。
　　“哥哥？”
　　印入眼瞳的容貌粲然瑰丽，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在梦里辗转多次描摹而出的模样。
　　眸色沉凝，仅在一瞬，玉清放弃了理智的操控，选择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他伸手揽过怔怔看着自己的弟弟，俯身轻吻落下。
　　瞬时，九霄天谴轰炸落地。
　　唇下触感微凉，上清似受到惊吓般瞪大了眼，纯眸色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玉清凝着上清眸中自己的身影，却觉得心中坦然至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双唇一触即分，玉清抚他弟弟精致的眉眼，就着昆仑毫无温度的阳光，他似乎也在那一瞬，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昆仑入骨难耐的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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