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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旌为何在琅琊阁长大？
【一】
大梁皇宫。
这一日，小太监来报：“启禀皇上，长林府来人说王妃刚刚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萧景琰大喜：“摆驾长林王府！朕要马上去看朕的小皇孙！”
萧景琰如今年迈，政务开始逐渐让太子接手，长林王萧庭生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协助太子处理一应事务都得心应手，国事让萧景琰越来越放心。唯一让他遗憾的是，皇家子嗣不旺，年迈的他少了含饴弄孙之乐，可喜这时传来多年不孕的长林王妃有喜的消息，萧景琰万分高兴，早就盼着皇孙出生的这一天。 如今，皇孙平安降生，萧景琰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景禹哥哥，庭生儿时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想起来还会让人心中难受。如今，你的孙儿出生在这长林王府，有我、庭生、太子，还有他哥哥平章的庇护，小世子一定能平安快活地长大。景禹哥哥，你在天有灵，也可以安心了。
【二】
萧平旌是在皇宫跑着长大的，他从小聪慧活泼，甚得萧景琰的宠爱，因而获得了很多独有的特权。长到了三四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因着萧景琰的 纵容，越发地无法无天。这天他又闯了祸，被贵妃娘娘告到皇上这里来了。
“皇上，臣妾精心种植的龙头花，好不容易开出了七色，约了几位命妇明日前来赏花，谁知方才我不过歇了个晌，起来便得知……小平旌把我的花全打落了！5555~~~”
贵妃哭哭啼啼，一幅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彼时，长林王萧庭生正陪驾批阅奏折，听到平旌又闯此大祸，马上命人去把平旌找来。谁知平旌一到，萧景琰便把平旌搂进怀里。庭生斥责平旌几句，萧景琰却一味的回护，别说打了，骂都不让庭生骂：“不就是打落了几朵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庭生急了：“父皇啊，你这样会把平旌惯坏的。”
“男孩子嘛，哪有不淘气的？不要太过拘束了天性，等他长大了，你想让他去打贵妃院中的花，他还不去哩！”
“可是，平旌这也太没规矩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规矩还不是人定的？！”萧景琰说完，又瞪了贵妃一眼：“通知所有命妇明日不必进宫了，贵妃娘娘奉旨为先太后跪经！”
贵妃娘娘见皇上如此毫无原则的偏袒，还能说什么？只好灰溜溜地告退了。
那大概是小殊四五岁的时候，武功刚学了一点皮毛，小殊却觉得自己厉害得很，他在花园中发现了一只黑色的野猫，便想抓来玩，谁知那猫野性十足，跑得飞快，小殊便在后面紧追不舍，追着追着就到了一个长满奇花异草的院中。萧景琰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贵妃住的院子，那时是先帝最得宠的越妃居住，因越妃喜爱花草，各地进贡来的奇花异草都种在她宫中。那是一个盛夏，园中珍奇花卉争相开放，犹如人间仙境。
景琰在后面劝道：“小殊，不要追了，越妃娘娘可不好惹。”
小殊却是不听：“景琰胆小鬼，你不必进去，我自己去追！”小殊说着便闯了进去。小野猫躲进花丛中，小殊在花丛中来回穿梭，碰落了许多花瓣……最终猫没捉住，小殊却被越妃宫中的侍卫捉住了。
自然也是告到了皇上那里，越妃也是如此哭哭啼啼，梁帝震怒，不仅小殊被骂，没有劝住小殊的景琰同时被骂，连同没有看护好弟弟的祁王都受了牵连。景琰和小殊被罚跪，后来还是太奶奶来了才把他们救了回去。
事后，小殊气呼呼地对景琰说：“不就是几朵破花吗，哼！早晚我给她都拔了去！哼！”
过了几日，小殊就把这件事忘了，景琰自然也不会再提起。谁知五十多年后，平旌让景琰又把这件事想了起来。景琰把平旌抱起来，赞赏道：“小旌打得好，走，陪皇爷爷去把贵妃院中的花全部打落，再连根拔起，烧个精光！”
平旌没想到会这样，兴奋地举起小拳头欢呼：“皇爷爷万岁——”
庭生却是惊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父皇……这……”他急得还没想出如何劝阻，就见萧景琰已经抱着平旌出门了。
【三】
每隔三两年，蔺晨都会到大梁帝都金陵城走上一圈，看看帝都繁华，看看帝都旧友，看看多年没有主人，却像主人一直都在的苏宅。
这一切，都是替那个人看的。那人走后，江左盟的大部分产业归了琅琊阁所有，包括这苏宅。蔺晨沿着长廊走了一圈，一切都没有变，仿佛一转弯便能看到他正在亭中逗飞流……
是夜，蔺晨悄悄跳进长林王府，那人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长林王府的主人萧庭生了，一怕他有才不得施展，二怕他恃才而骄，三怕他走上歪路……幸好这萧庭生并未负那人所托所愿，上能辅君下能安民，终成一代贤王。蔺晨才不会承认是萧景琰教的好，还不是因为那个人两年多的辛苦栽培。
长林府大公子萧平章年方十岁，夜深了他还在灯下读书。
“这小平章，一定是长林王按那人的样子养的，毕竟那人是长林王最崇拜的人。”蔺晨撇了撇嘴，心说，“但是，那人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蔺晨离开大少爷的院子，来到正院，看到书房中灯火通明，长林王的声音在院中便能听得很清楚，听了片刻蔺晨便明白了，原来是萧庭生在斥责小儿子。蔺晨悄悄上前，透过窗子看到小平旌跪在地上，萧庭生一脸怒气。
小平旌瑟瑟发抖哭着喊：“皇爷爷，我要去找皇爷爷……”
“别以为皇爷爷护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庭生一鞭子抽在小平旌身上。
小平旌知道了什么叫天高皇帝远，远水解不了近火，转而哭喊：“哥，大哥救我……”
提起平章，庭生更生气：“叫大哥也没用，你大哥现在正读书呢！你大哥从小就听话懂事，你怎么就不知道向你大哥学！”
又是一鞭子抽来，平旌又改口：“娘——娘，救我……救我呀……”
鞭子再次抽到平旌身上，萧庭生怒火不灭：“你娘就在外面，我看她敢来救你？”
再看外间，王妃正急地团团转，却是不敢进门相劝。
蔺晨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快断气的平旌，心说，“这小孩好玩，不像平章，小大人儿似的！”
蔺晨跳进房内，一把把平旌抱了起来。萧庭生见到来人，立即收起怒火，上前施礼：“原来是蔺先生到了，蔺先生一向可好？”
蔺晨却是不理他，戳着平旌的小脸蛋哄道：“小平旌，不哭啦，蔺爷爷来救你啦！”蔺晨说着手中变戏法似的便多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平旌面前，“瞧，爷爷特意带了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平旌抽泣着看了看父王，还是忍不住好奇从蔺晨手中接过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套新奇的木质拼装玩具。
庭生不好当着蔺晨的面管教孩子，只好说：“蔺先生，请坐。”
蔺晨坐下，庭生给蔺晨倒了茶，蔺晨却是不喝，他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平旌，不过片刻，小男孩已经停止了抽泣，专心玩起了玩具，也不用人教，他自己鼓捣鼓捣就知道怎么玩了。
“这套七巧孔明锁，还是长苏在南楚给飞流买的，当年飞流可喜欢了，玩了好几日，后来一直和一只小鹰放在一起。我这次进京特意找出来送给平旌的。”蔺晨自顾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庭生还是说给平旌的。
庭生还是赶紧接了口：“多谢蔺先生！”
蔺晨抬起眼质问，“孩子这么小，你打他做什么？”
“做错了事，本应该管教。”
蔺晨弯下腰看着平旌：“小旌，告诉爷爷，你做错了什么惹得你爹这么生气？”
小平旌撅着嘴“哼”了一声，才说：“我才没错，皇爷爷也说我没错！”
“你这孩子，还不认错！”庭生又火了，想把平旌从蔺晨怀中抱过来继续教训，他又哪里有蔺晨眼尖手快，蔺晨抱着平旌从窗户中跃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我去问他皇爷爷。”
庭生追出房门，立即吩咐：“备马，进宫！”
【四】
然而，蔺晨并没有进宫，而是把平旌带到了苏宅。
蔺晨问：“小旌，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平旌四处一看，马上说：“是先生家。”
“哪个先生？”
“就是先生，飞流伯伯的哥哥、全天下最了不起的人。”
蔺晨笑笑，眼里却闪出了泪花，没想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会和他聊起故人。蔺晨又问：“先生为何了不起？”
平旌想了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反正就是了不起！皇爷爷说的！”
蔺晨一笑，见平旌的衣服都被鞭子抽破了，于是问：“还疼吗，来给爷爷看看伤着了没有。”
蔺晨把平旌的衣服脱下，发现他的胳膊被抽得红肿，血丝都出来了，脱衣服的时候碰到伤处，平旌又疼的哭了起来。蔺晨一边念叨着“好像你才是捡来的那个”，一边给平旌上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蔺晨却用了最好的伤药。包扎好，蔺晨问：“还疼吗？”
“不疼了，爷爷你真厉害！爷爷你是什么人呀？”
“我叫蔺晨，你皇爷爷和父王没跟你提起过我吗？”
平旌摇摇头。
只知道飞流和长苏，居然不提我？！蔺晨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却笑着对平旌说：“你飞流伯伯厉不厉害？”
平旌赞叹道：“当然厉害，飞流伯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我父王的武功就是跟飞流伯伯学的！”
“那你飞流伯伯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平旌想了想摇摇头。
“当然是我啦！”
“哇！”平旌不由得大叫一声，他眼珠乱转，心思却瞒不过蔺晨。
蔺晨继续说：“平旌哇，你想不想跟爷爷我学武功呀？你跟着我，用不了几年，你就像飞流伯伯一样厉害了，别说你哥哥，就是你父王也打不过你啦！”
平旌立即毫不犹豫地说：“想！我要学！”
蔺晨马上说：“那你拜师吧！”
平旌马上跪倒：“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平旌一拜！”
蔺晨哈哈笑着扶起平旌：“乖徒儿，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了，你父王也不能。”
平旌眉开眼笑：“哈哈，太好了，多谢师父！”
一老一少正聊得开心，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人急匆匆闯了进来，正是大梁皇帝萧景琰，他看到房间中的人，才松下一口气。庭生跟着进了门，扶住萧景琰：“父皇，我就说蔺先生不会把平旌拐走的，你看，这不好好地在这里嘛。”
平旌见萧景琰来了，顾不得和蔺晨说话，马上扑进萧景琰怀里撒娇地喊：“皇爷爷——”
萧景琰却是立即注意到平旌的胳膊被包扎上了，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庭生只得解释：“父皇太纵容平旌了，我回家管教了一下。”
萧景琰大怒，声音也升了上去：“管教你就把他伤成这样？”
庭生继续解释：“父皇息怒，没打多厉害，是蔺先生故意包扎成这样的。”
蔺晨却是在一边说：“啧、啧，没打多厉害，就是都肿成馒头了，流了那么多血，孩子哭得都快断气啦，要不是遇上我给救下了，说不定会被打成什么样呢！”
庭生张了张嘴，却是没敢再辩解，生怕蔺晨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逝不休的话来。
萧景琰满面怒气，一拐杖打到庭生身上：“你、你给我出去！”
庭生赶紧溜了。
【五】
萧景琰这边给蔺晨行礼：“多谢蔺先生救下平旌。”
蔺晨却一点也不顾忌他面前是一代帝王，很随意地说：“坐吧。”
萧景琰坐了，平旌马上把蔺晨送他的礼物盒到萧景琰面前显摆：“皇爷爷，这是我师父送我的，你看好不好玩？”
“你师父？”
“就是蔺爷爷呀，我刚拜了蔺爷爷为师！”
私自拜师？蔺晨要把他的小平旌拐走？萧景琰有火却不好当面发，他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平旌的头：“小旌，坐在皇爷爷身边玩吧。”小平旌很快就忘记了伤痛，自己玩了起来。
蔺晨喝了口茶，问道：“你家那个小殊，小时候是不是就像平旌这样？”
萧景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茶，只是白水。自从他与林殊相认之后，再到苏宅，总是备两个茶壶，一只里面有茶，一只里面只有白水没有茶。到如今，案几上两个茶壶仍是如此。
两人便这样喝着聊了起来，萧景琰把今日之事以及五十多年前的往事讲给蔺晨听，然后他幽幽看着窗外迷蒙的夜色，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几十年前，又看到几十年后：“平旌和小殊小时候特别像，长大了也应该是小殊那样性情飞扬的样子。”
“他那个哥哥，性情可不是这样。”
“平章嘛，像儿时的祁王兄。”
“是嘛，原来祁王是这样子，我还以为庭生是按长苏的样子培养平章的。”
景琰吸了一口气，又点点头，“蔺先生这么一说，我方才觉得的确是这样。庭生自从拜了长苏为师，时时处处都以长苏为榜样，也便如此要求平章。平章这孩子乖巧懂事……”
蔺晨哈哈大笑地打断他，“乖巧懂事？哈哈~~那只是看上去而已，若真学了长苏，肚子里呀不知道藏着几道弯弯肠子！”
“要在这朝堂立足，没点心机怎么成？庭生如此要求平章，倒也没错。”
“我看庭生对平旌张扬跳脱的性情很不满意，他一定希望平旌长大能像平章那样，成熟稳重，心机深沉，这样才能担大任哪！”
萧景琰沉默了，端着茶杯，沉思许久才说：“以前，我有点不喜欢平章，觉得他虽然处事得体，却心机太深，而且不懂得护着弟弟。现在想来，他没错，是我错了。”
“噢，陛下错在哪里了？”
“我小时候觉得自己尽力护着小殊，小殊要做什么我都由着他，他做错了事我能担着的就替他担着，还认为这是做哥哥的本分。现在想来，我的确太纵容他了，如果我能对他加以管教约束，让他懂得收敛恭顺，他也不至于招来那么大的猜疑与嫉恨。”
“这么说平章这个哥哥其实做得很不错。”
萧景琰点点头：“他这么小，已经知道如何管教弟弟，确实是个不错的哥哥。”
“那么你呢，你如此纵容平旌，真是对他好吗？”
“我只是不想对他太过约束，不想让他从小就压抑了本性。”
“可是你又能护平旌几年呢，你今日的刻意回护，已经为他的将来埋下了祸端。”
萧景琰慢慢低一了头，没有说话，不得不承认，蔺晨说的是事实。
蔺晨继续说：“而且，将来在庭生的管教下，平旌恐怕会慢慢失去原有的纯真。”
“这是他的出身……身不由己……”
“有什么身不由己？还不是你这个做皇帝的说了算？”
“我？我能让他出生在平常人家吗？”
“长苏的遗愿便是来世生在平常人家，可以平淡安稳地终老一生。”
“平常人家”、“平淡安稳”，萧景琰反复念着这两个词，慢慢咀嚼其中的含义，然后他便悟出了什么，看看身边玩得不亦乐乎的平旌，又转向蔺晨：“蔺先生有什么话，还请直言。”
“不如让我带平旌走吧，让他跟着我畅游天下，纵横江湖，我能保证他能活泼快乐的成长，任他如何肆意妄为，我总能护他周全。”
萧景琰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蔺晨，“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林殊吗，你当作朋友的那个人，不是一直都是梅长苏吗？你为何要带走平旌，而不是更像长苏的平章？”
“学，反而不像。”蔺晨摆摆手，“平章活得太累了，我陪长苏累了那么多年，心累！我可不想再养一个梅长苏的影子！平旌这娃多好玩！”
萧景琰看看平旌，坚定地说：“平旌不会跟你走的！”
蔺晨嘴角一弯：“那可说不定。”他来到平旌面前，弯腰俯身对平旌说：“小旌呀，跟师父走好不好？”
平旌抬走头来，眨着眼睛疑惑地看着蔺晨，好像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蔺晨继续道：“你不是想将来打败你父王吗，跟师父走，师父带着你到处去玩，还教你武功，你看怎么样？”
平旌转向萧景琰。
萧景琰于是说：“小旌，你舍得离开皇爷爷吗？你跟着师父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皇爷爷了！”
平旌认真地想了想，放下他的玩具，扑进萧景琰怀里：“皇爷爷，小旌要去学武功！将来小旌厉害了，就能打败父王，那时，就再也没人能欺负小旌和皇爷爷了！”
孩子的话让萧景琰忍不住想笑，眼睛却也湿润了，他又说：“那也见不到你娘亲了，你不想娘亲吗？”
“父王打我的时候，娘亲都不来救我！皇爷爷也不来……只有师父救我！”
萧景琰语塞。
蔺晨说：“陛下，别说你儿时护不住林殊，就是现在林殊若出身于皇家，你也护不住他。若想在这朝堂生存，只能变成平章。我年轻时在江湖，也护不住林殊，让他不得不变成长苏的样子。但是如今，我敢说，在江湖，我能护着平旌，让他依着自己的性子平安长大，长成你想象中的样子。”
萧景琰一咬牙，“你走吧，带他走吧！”
蔺晨迅速抱起平旌，瞬间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萧景琰起身，看向门外，眼中似乎有什么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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